能嗎?能夠喜歡他嗎?鍾采香雙目低垂,瞳仁褪去了顏色,猶如窗外灰冷的烏雲。一來,他喜歡她的可能性只有千分之一;二來,那個千分之一,也會被華若霞完全奪去。同她的功力相差大遠,即使努力個三年五年,也不見得能達到她現在的境界,而且她不想再讓她把駱少皇當成玩物,用完即丟棄。對於駱少皇的一點點渴慕,恐怕也只能永遠藏在心底——
午休時間,冬冷易眠,鍾采香懷著不甚開朗的心情,趴倒立即睡去。睡夢之中,她立身於一片綠野,身旁有條綿延無盡的自助餐檯,她順著走了一段。
桌上擺滿了牛排魚翅、燒雞生蠔,以及其它琳琅滿目的各色食物,頓時令人垂涎三尺;甚至是種種麵包饅頭,也堆成了座座的小山。她才想伸手往麵包抓去,猛然就停了下來。再掐掐自己的腰,似乎這兩天的減肥還無法見效。鍾采香嘴一噘,狠心將手縮了回去,好像連在夢裡吃東西,都會引人發胖似的……
久違的達達馬蹄聲遠遠從餐抬對面馳來,那不正是灰馬王子的身影?
一人一畜倏然地就衝至桌前,灰馬王子將韁繩一提,灰馬倏地抬腿躍起,以著慢動作在地上劃道弧形。
鍾采香連忙拍手叫好。那灰馬更是不可一世,下巴高高仰起,兩條前腿斜比著V字型,但就在它落地之前,那後腿不小心絆倒了雞尾酒盅,一時酒花四濺,那條馬尾也被潑得酒水淋漓。
「笨馬!在半空中不要耍帥!」灰馬王子輕斥著,同時用雙手在馬額上用力旋鑽教訓一番。
灰馬連忙跪地求饒,王子才鬆手轉過身來,振了振披風,對著她開口質問:「你為什麼不吃?」
「我……」鍾采香頗覺難以答應:「我怕胖。」
灰馬王子迷惑的臉龐上下掃視她一番,一會兒才輕聲道:「你是不很苗條,但也還不到要節食的地步。」
鍾采香低聲囁嚅著:「可是,有人說我沒有腰……」
灰馬王子雙手插腰,怒氣漸漸升起。「冬天大家都穿這麼厚,誰看得出來有腰沒腰?一句玩笑話你也當真,真是莫名其妙!」
你說的對……鍾采香聽得垂下了頭,理智上默默認同,但仍然無法忘懷駱少皇他輕揚的嘴角。別人若是說同樣的話,她頂多是一陣好笑反駁,但由他說來卻像是一把刀刃,銳利地劃破了心口。
見她低頭不語,灰馬王子知道再罵也無用。蹬上了馬背遠走前,冷冷地丟下一句:「你要自討苦吃,別怪我沒勸過你。」
望著他漸漸離去,鍾采香更覺落落寡歡。「人家笑我,你也不會好聲安慰一下。」
上課鈴響,起身清醒的她仍是懷著低劣的心情,連髮型也忘了整理。
身旁的大嘴驚懼地說:「采香,你不笑好可怕哦。」
鍾采香撥掉額前的亂髮,慢慢掛起笑容,儘管有些牽強。
下午三節課很快就過去了。李絲玲慢慢地收拾起書包,發覺今天有些不尋常——班上的同學已走了大半,可是采香竟還沒來她身邊聊天催促。回頭遠遠一望,只見她的雙眼無神,好像在打瞌睡一樣。
真是的!李絲玲淺淺一笑,兩顆紅一旦大的酒窩掛在唇角,將書包背上了肩,繞到後排來,正想去叫醒她時。突然後座的駱少皇緩緩站起;那高大的背影,頓時擋住了她的視線,見他移動腳步,她便趕緊側身一讓,本以為他要往外走去,沒想到卻反而直直朝著采香而去。
「真笨!我把垃圾塞進書包裡幹嘛?」鍾采香突然神智清醒,開始迅速地整理,但是忽然眼前一暗,有個巨大的陰影籠罩過來。她瞇眼向外看了下,奇怪?天色還是一樣呀,那怎麼會沒光?不解之際,身後似乎有種奇異的壓迫感,一轉過頭,只見駱少皇矗立在身後,眉尾稍稍拔起,帶了些未曾顯現過的怒氣。
「你聽不懂國語嗎?」駱少皇冷冷地問著。
鍾采香感到驚訝莫名,腦中只覺一片空白,半晌才應了聲:「嗄?」
駱少皇原顯淡漠的雙眼此時變得異常銳利,見她有些驚慌,口氣硬是同樣嚴峻。「為什麼我開一個玩笑,你都要這麼認真!難道我連取笑你一下都不可以?」
鍾采香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竟然惹得他如此生氣。不解的雙眼不由得驚惶地垂了下來,低聲抱歉地道:「對不起……」
駱少皇雙眉倏然往上斜飛,眼中精光盡出,冷硬的話語從口中迸出:「莫名其妙。」說完恨恨轉身,大步走出了門。
被他一斥,鍾采香忽然又覺得好想打呵欠。但感到被傷害的同時心中湧起種溫馨的熟悉——好像喔,他罵人的口吻跟灰馬王子好像。一察覺這點,她忽然不知要為他訓斥的話感到傷心,還是感到高興?
「砰!」駱少皇將隔壁班的門打凹一個拳印,同時咬牙忿恨地念著:「笨死了!不是要這麼說的!」火速氣急地走下了樓,忽然見到那個禿頂老校工在中庭掃地,便直直走了過去,一把扯住了他的手膀。
「走!我有話想跟你談!,」禿頂老人被他大力一扯,表情顯出不解的驚慌;一手指耳、一手比嘴,接著雙掌亂搖,沒想到駱少皇毫不搭理,直拖著他說:「別比了,我就是要特別找你,別人我還不想理。」
那瘦弱的老人在他強勁的臂力下,一扯一跳,簡直像個稻草人。一下子就被拉到無人的角落,駱少皇將他按在花台坐下後,緊接著也並肩而坐。
老人平時衰垂的眼皮此時張得老大,似乎是十分驚惶。他雙手微微發顫,額上冒出一片冷汗,以著驚懼的表情看著身旁的年輕人。
駱少咬牙不語,好半晌才啟唇動齒,像是在喃喃自語。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笨?想的是一種,說出來又是另外一種,明明我是要跟她道歉的,可是,唉——我實在是不會說話。」
駱少皇怔怔地望著前方的盆栽,稍停了下,才又低聲訴說著:「莫名其妙!我怎能這樣說她?我自己才是最莫名其妙;至少,我爸爸常這麼說我……對了,你見過我爸爸嗎?」
老人只有同一號瞠目結舌的表情,好似是在回應:你這人真的莫名其妙!
「可是……」駱少皇又皺起眉來,往日堅定自在的表情首次出現不解。「最近,她好像一面對我,整個人的態度都變得不一樣,是不是我有什麼讓她討厭的地方?我實在不知道。」
將額頭放在交疊的雙手上,駱少皇閉起了眼,苦笑地皤搖頭。「也許我太自命不凡,所以總是不能正常的與人對話,可是我真的很難決定,到底該用怎樣的語氣、說哪些話,她才能接受,而進一步明白我?」
又停了許久,見一旁的老人一直不答話,駱少皇便疑惑地道:「我說了這麼多,你為什麼不應幾句?你也很莫各其妙耶。」說完還是不見那老人應聲,他的額頭突然被人一戳,他錯愕地抬起頭來,只見眼前站著一位學校的男老師,他手持樹枝,臉上帶著懷疑的表情。
「跟一個聾啞老人說話,你才莫名其妙。」康貝德嘲謔地道。
駱少皇緩緩站起身來,食指朝康貝德額上一戳。「我同他在這談話,又關你什麼事了?」
康貝德被戳得面孔朝天,呆了半晌。一回過神來,立刻暴躁大喊:「你這傢伙沒大沒小!我是老師,你竟敢用手指戳我!你……」正把手上樹枝揚起,他的肩膀忽然被人一按,他暫停地回過頭。
「學生不僅事,你做師長的就原諒他吧。」況寶麗柔聲勸解。
「哼!」駱少皇手插褲袋,戲自離去。
老校工見他一走,也跟著顫抖逃開,氣得康貝德咬牙大喊:「你……你這個神經病!下次再讓我碰到你,我就……」他忿怒地回過頭來。
「你看看!這個怪人,來找個不能聽、不能說的人聊天,你說他是不是莫名其妙?」
況寶麗推推眼鏡,掃了下那老人的背影,才微微一笑。「這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你跟他談心事的時候,不用擔心他會亂說。」
「嘖!那我倒不如去找一顆大樹說話好了。」康貝德將樹枝一拋,也甩頭回了辦公室。
況寶麗抬起頭,往灰色的天空凝視了會兒,又俯下首,垂目緩緩思索,回想那一老一少的身影,口中不禁低喃著:「很像是這個老頭,可是……駱少皇敢這樣戳康貝德,也是非同小可!嗯,有可能……」
第六章
「采香,你真的確定要現在烤肉?」李絲玲已將木炭放入盆中,但是見她笑容不展,顯然仍受駱少皇那莫名的訓斥影響。若是她因為心情差而食不知味,那這難得的打牙祭也就不十分令人期待了。
鍾采香從怔思中回神,輕笑著說:「烤呀,難得月底還剩些錢,而且我們早就說好要烤肉,再說今天又被人家罵,沒有一點好吃的來安慰,我又想一直打呵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