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親皆為江湖中人,雖然退隱江湖,但一入江湖,誰能輕言退出?
打小,雙親為免昔日江湖紛爭找上門,選擇遊歷天涯、四海為家的生活方式,他幾乎不曾真正安定下來。
的確,他是遊遍五湖四海、看多江湖紛擾,但他不知道什麼叫作「安定」,直到那一日遠眺,他才初次體會到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那時,他甚至還沒有看清她的容貌,只因她週身散發的嫻靜氣質,便令他興起獨佔的念頭。
美貌已成了其次。
「水若──」童嘯寒突然收口,大步往前方步去。
兩人所在之處正好可俯瞰歐陽世家內外兩大宅院,此時此刻,那裡竟莫名地冒出零星火光與陣陣黑煙。
歐陽水若隨後跟上他,也看見這一幕。
「怎麼回事?」
「妳留在這裡,我去去就來。」
「不,我要回去。」歐陽水若握緊童嘯寒的衣袖,美顏寫著堅決。「我不放心我爹娘。」
迫於情勢,童嘯寒只好點頭,抱著她沿來時的路徑施展輕功急奔。
一股濃重的不安兜頭籠罩,令兩人回途路上皆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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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吞噬木頭的劈啪聲此起彼落,濃重的血腥味鋪天蓋地,自屋外向屋內蔓延開來,將行醫濟世的藥堂染成血腥殺戮的戰場。
黃泉煉獄的景象活生生在人間重現!
「不!這……這……」甫至外圍的濟世山房,歐陽水若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
「這……師兄、師兄!」
蓮足急奔,奔至橫躺在地的人身邊,歐陽水若急忙握起對方的手按脈,卻斷不出存活的跡象。
就近再抓起一名小廝的手,還是按不著脈動。
橫陳交迭的浴血身軀,無言的陳述遍地死屍的慘狀。
隨後進屋的童嘯寒一臉凝重,正要攔住她不斷地為地上死屍診脈的動作時,歐陽水若忽然站起來,奔向連接內外兩院的魚腸小徑。
爹……娘……
歐陽水若拔足狂奔,生怕湧上心頭的不安變成現實。
「水若!」擔心危機仍存,童嘯寒連忙跟上。
一前一後的兩人很快便並肩同行。
奔至通往內院的洞門前,童嘯寒耳尖地聽見刀劍相擊聲,鐵臂攬住眼淚不知何時已溢流滿臉的歐陽水若。
「放開我,我要找爹娘,我要爹娘!」
「冷靜點。」童嘯寒摟緊她,試著安撫。「聽我說,有我爹在,一定保妳爹娘無事,妳在這兒等,別進去。」
「不!我要親眼見到爹娘,我要看見他們安然無恙!」
「他們會的。」童嘯寒低喝。「相信我,他們會的。」
「真、真的?」
「裡頭有打鬥聲,這表示我爹正與行兇者對決,妳不諳武功,去了非但幫不上忙,還會讓我分心;相信我,我一定會帶回世伯和世伯母。」
歐陽水若明白他說得沒錯,只能將一切希望寄托在他的保證上。
「我……我信你……」
「很好。」童嘯寒迅速吻了下她的額頭。「答應我,藏好自己。」
「我、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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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童嘯寒最後還是失了信。
不但如此,童氏夫婦亦在這樁滅門慘案中雙雙罹難,歐陽世家一日之間盡數被滅,消息傳至江湖,聞者無不錯愕。
一時,江湖上出現諸多或真或假的傳言──
有人說,兇手殘暴,連在歐陽世家養傷的江湖中人也不放過;而歐陽世家從此滅絕,江湖上再也看不見神醫絕技濟世救人。
也有人說,隱世多年的童氏夫婦義助歐陽世家,卻不幸身亡,龍嘯劍亦不知下落,童震遠的龍嘯劍法恐將成為絕響。
同一時間,亦不乏推敲行兇者的論調──
有人言,定是唐門為了不讓歐陽世家繼續濟世救人,故而痛下殺手,以絕「唐門毒,歐陽解;唐門判死,歐陽救生」這句江湖名言。
亦有人言,興許是童氏夫婦的江湖仇家尋仇尋到歐陽世家,歐陽世家只是被童氏夫婦連累,何其不幸。
無論江湖傳言如何,這起撼動武林的滅門血案,終究造成一代神醫歐陽明全家及其家丁奴婢全數亡命的事實,也……徹底改變兩個人的命運!
第四章
「饒、饒了我!求求你……饒了我!」
深夜,某處死胡同深處,一名男子跪在地上,朝一片漆黑的前方,涕淚縱橫、怕死地求饒磕頭。
「嗚嗚嗚……求求你,我、我真的不知道……」
「這就奇了。」清朗的聲音聽來輕鬆,卻讓跪在地上的男子嚇得一縮。「三天前,你不是在悅來客棧豪氣的宣稱兩年前歐陽世家的滅門血案有你一份,怎麼?三天之後又沒你的份了啊,陳德?」
「不……不是我……我、我沒有……」江湖中素有「飛盜」稱號的陳德,連忙揮手急辯:「不不不,我只是……只是瞎說的……」
「說了就該死。」另一道聲音陰冷猶如索命閻羅,在黑夜中更顯森冷。
劍拔出鞘的聲響,頓時讓陳德全身血液倒流,涼透腳底板。
「瞎說?」聲音輕鬆的男子吹了聲口哨。「喲,你可知道這一瞎說,足以令你喪命?」
「不!我、我……」
「『禍從口出』這四個字會寫吧?尤其你這一瞎說,像是真的到過歐陽世家似的,活靈活現,可別說你沒到過曜日山莊或濟世山房喔。」
「我、我沒──」
冰冷的嗓音輕響:「找死!」
「不不!我……小人、小人去過,去過!」陳德又是磕頭又是雙手合十跪拜,只差沒尿褲子。
「說清楚。」森冷的語調透出不耐煩。
「是是。」陳德哈腰,不敢不吐實。「半年前,小人路經隴東,聽聞歐陽世家遭逢巨變,故而一時起了歹念,想去發一筆死人財,所以……所以乘夜摸上曜日山莊,可……可除了草藥就什麼都沒、沒有……」
「真的?」
感覺到有人逼近的氣息,陳德駭得一退。「是真的。」
下一刻,冰涼的觸感壓上陳德的頸項。「大俠!小人……小人句句屬實,沒騙您,真的沒騙您!」
清朗聲音氣定神閒的飄來:「你是盜賊,觀察力應該較常人好,難道一點奇怪的地方都沒發現?」
「沒、沒有!」
「想掉腦袋?」
更加冰冷的語調一起,真的把陳德嚇得尿濕了褲子。
「大俠饒命、大俠饒命!小人、小人真的什麼都沒拿,什麼都沒看見,除了、除了……」
脖子上利刃的力道輕了些,陳德又聽到冷語輕問──
「除了什麼?」
「除了一個人,小人看見一個人,一個男人。」
「什麼人?」
「夜裡烏漆抹黑的,小人看不清楚,只、只看見對方右手手背上有塊胎記,青色的圓形胎記!」
「喲,你眼力可真好,黑漆漆的深夜竟然能看見對方手背上的胎記。」氣定神閒的男子也壓低了聲音。「勸你還是說實話比較好。」
「小人句句實話,小人之所以看得見,是因為小人以為對方是同行,同行忌相見,所以小人躲在櫃子裡,從門縫裡瞧見的。對了,是火把!火把的火光照亮那人的右手。」
清朗的聲音在黑暗中輕道:「大哥,看來是慣用左手之人。」
「嗯。」
「你還有什麼話沒說的嗎?」
陳德猛搖首,「沒有了、沒有了……小人把看見的一切都說了,沒有隱瞞,絕對沒有!」
「很好。」
「那小人、小人可以離開了嗎?」
「可以──」冷聲的男子終於說出今夜陳德最想聽見的話。
「多謝兩位大俠!」
生機重現,陳德立刻鬆了口氣,發軟的雙腳也突然有了力氣,站起來直往唯一的出口奔去,完全沒想過要回頭看看還留在原地、未曾看清容貌的兩尊煞神。
他只知道,得盡快回報「那個人」,告訴「那個人」歐陽世家還有活口,現下尋仇來了。
只顧著逃命的他,壓根兒沒聽見那聲「可以」之後的下文,以及一道無聲直襲向他的無情銀光。
「可以──離開這個人世。」森冷語調道出奪命之語。
連掙扎的慘叫都來不及發出,陳德已身首異處,倒臥在死胡同內,與大街只有五尺之遙。
生與死,僅隔幾步之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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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既然陳德已經把他所知道的都說出來了,您何必殺他?」
日正當中,悅來客棧內上房茶廳中坐著兩名男子,一名相貌俊逸卻表情陰鬱地躺坐在窗邊籐椅,另一名長相斯文,坐在內側搖扇品茗。
開口質疑的便是那名優閒啜茶的男子,看似和善的神情,但明眼人只消一瞧,準能從他銳利有神的雙眸中,看出他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江湖人物。
他姓申,名非言,現年二十三歲,與結拜大哥童嘯寒義結金蘭二十三年,卻有將近二十四年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