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童嘯寒步出房門,不見昨晚被制在院中的女兒,俊顏上毫無驚訝反應。
能擺設奇門遁甲作為見面禮的女兒,就算有運行真氣衝破穴位的武功修為,他也不會有太大的詫異。
唯一有的只是疑惑他的女兒師承何處?
「起得還真早啊。」沙啞的嗓音從左側後方飄來,有點酸。
「輕功不錯,已達行走不留足音的境界。」
「被你稱讚一點都不值得高興。」歐陽玉昭嘟嘴道。
童嘯寒轉身,又看見當初在逸竹軒看見的老嫗臉皮。「妳想繼續易容下去?」
他還是無法看見女兒的真面目。
「我高興。」歐陽玉昭看看他身側。「我娘呢?」
「還在睡。」薄唇勾起別具深意的微笑。
老嫗臉皮立刻綻紅。「你──」
相較於她的慌亂,童嘯寒顯得相當平靜,頗有閒情地打量臉皮上的紅暈。
「能透出紅潤色澤,妳這人皮面具倒是做得精細。」
歐陽玉昭送上鬼臉,讓老嫗蒼皺的臉皮看來更形猙獰。
已被識破,她也不故作老態,只是──哼,她為什麼要稱他的心,讓他看見自己的模樣?
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她偏不!
童嘯寒看著她氣呼呼的模樣好半晌,突然開口:「普天之下,能怪我、怨我的人只有水若。」
言下之意是:女兒,妳還不夠格。
歐陽玉昭何等聰明,氣得差點跳離地面三尺高。
「普天之下,有哪個人會拋妻棄子十五年,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完全不曉得反省?簡直是狂傲、跋扈、自私、任性!」
「的確。」童嘯寒很乾脆地承認了。
她歐陽玉昭長這麼大──其實不過十五歲,還沒見過這種明知做錯事,還一臉問心無愧的人。
厚顏至極還想當她爹?門兒都沒有!
而童嘯寒下一刻說出的話,又成功地激怒了女兒:「妳不該擅自帶水若離開環玥書院,若是出事怎麼辦?」
哼!「我會這麼做,當然是有自信能保護我娘。」
「意外總是發生在最有自信的時候。」童嘯寒幽幽的說。「多年以前,我為此付出慘痛的代價。」
「什麼代價?」她隨口問,並不是很想知道。
童嘯寒毫不隱瞞地說了:「將剛有孕的妻子送至千里之外,無法陪在她身旁照應;更失去與妻子一同迎接孩子的到來,共嘗為人父母的喜悅,我甚至還不曾見過自己的女兒一面──妳說,代價夠不夠慘痛?」
沉默半晌。
「哼!」歐陽玉昭乍然驚醒,眼珠子瞪得圓圓的。「別以為這樣我就會乖乖就範,想都別想。」
「我並不在意。總有一天,妳會就範。」
「想得美!」再送他一個鬼臉,歐陽玉昭嘴硬地不肯承認自己心裡有種敗北的感覺。「狂傲!」
這句話讓童嘯寒想起年少時與妻子交往的記憶。
「妳娘也曾這麼說。」
歐陽玉昭立時目瞪口呆。
天!她發現眼前這個「宣稱」是她爹,但似乎不急著要她認祖歸宗、叫他一聲爹的男人,有張相當厚的臉皮。
為什麼跟娘說的都不像?
她的小腦袋回想著母親對父親的描述,她說她的爹是世上最溫柔最體貼的人;娘會不會是哪裡說錯了?
她的爹──不不,她可還沒承認他是她歐陽玉昭的爹!是這個人,一點也不溫柔,一點也不體貼,一點都不好!
「娘為什麼嫁你?為什麼甘心等你十五年?為什麼沒有人搶著娶娘?」
像她娘這般的天仙絕色,即便已為人婦,一站出去還是能傾倒眾生,怎麼會沒有人來搶呢?真是太奇怪了。
「我只能回答妳最後一個問題。」
「什麼?」
「沒有人膽敢冒死覬覦我童某人的妻子。」童嘯寒斂笑冷道。
「若有呢?」她偏要挑釁。
兩道銳光閃過冷冽如冰的眼,童嘯寒不介意讓女兒看見他浴血多年後,眸中無法消弭的肅殺氣息。
「若有,下場不是重殘,就是死。」
聞言,歐陽玉昭抿緊唇,不再開口挑釁。
童嘯寒又撂下後半句:「而我很少讓人重殘。」
換句話說,他經常讓人死……
一股寒意沒來由的打從背脊冷上她的後腦,敗北的感覺再度襲上心頭。
她不喜歡輸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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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久別重逢,歐陽水若衷心感謝上蒼憐惜。
然而父女交鋒,卻成為她近日另一個頭疼的問題。
「哼!」一如之前幾日,歐陽玉昭在發現自己鬥不過父親的時候,總會以此作結,奪門而出。
這次也不例外。
「嘯寒。」歐陽水若自側廳步人大廳,黛眉深鎖,很是傷神。
童嘯寒拉愛妻倒入懷中一同就坐,嚴峻的表情在見到她之後柔和許多。
在她面前,他毋需板臉,笑是自然而然、也是唯一的表情;溫柔體貼的舉措則是不自覺的習慣。
這恐怕就是十五歲的歐陽玉昭再怎麼聰明過人,也不甚明瞭的男女情愛了。
「你明知她還小,孩子心性甚重,何必激她?」
「她身懷諸多絕學,不激,怎知她底限在哪裡?」
「你……都知道了?」
「不!」童嘯寒必須老實承認。「只知大略,並非全部。她懂醫術,想必是出自於妳的教導。」
「嗯,她從小就跟著我研讀醫書。」
「奇門遁甲、五行八卦,調息心法、輕功身法──為夫就只知道這麼多;若想知她武功到達何等境界,恐怕得比畫過後才知。」
「不行。」歐陽水若立刻打斷他,堅決反對,「哪有做爹的找孩子動武來著?而且玉昭還是個女孩兒。」
「以她的過人資質來論,同輩中再難找到能出其右之人。想必『找』這個組織是出自她手吧?」
歐陽水若點頭。「一年前,我答應玉昭離開環玥書院,沒想到她竟帶我前來西安住進逸竹軒;不久後,我才知逸竹軒為她所有,除了古物買賣,也做替人尋物的生意。」
「果真與『找』脫不了關係。」真是別出心裁的想法。
「你與玉昭令我左右為難。」手心手背部是肉,都是她最愛的親人。「你故意激她,難道就只是為了一探她的資質底限?」
「我無意讓妳傷心。」童嘯寒解釋:「妳應當明白,我們的女兒氣我將妳們母女二人送至江南,十五年來不曾聞問。」
「那是情非得已。」
「但這畢竟是事實。」拍撫她的背脊,大有哄她安心的意味。「她氣我,所以將妳帶離環玥書院;但她十分重視妳,所以命手下的人見到龍嘯劍,務必傳話好引我出面尋妳。同時,她也在試探我是否有資格讓她喊我一聲『爹』。」
「你們父女真是一個模樣。」
「沒錯,她有我的死心眼,所以對我十五年來對妳們母女不聞不問一事,這股怨氣短時間內很難消弭,這點我並不意外。」
聽完他的話後,歐陽水若坐直身子,以便與他對視。
「你滿意我們的女兒嗎?」她再次問出重逢那晚並未得到真正答案的問題。
童嘯寒以毫不掩飾的笑容作為回答。
歐陽水若見狀,舒了心,柔順地偎進丈夫懷裡。
「妳將她教得極好,為夫深信,假以時日,我們的女兒會是令中原武林頭疼不已的人物。」
頭疼不已的人物?
歐陽水若霍地坐直身軀,不敢相信他竟然這麼說他們的女兒。
門外潛伏不知多久的黑影則突然跳起,叩的一聲清脆響聲之後,就見黑影矮了半截,迅速消失。
「呵呵!」童嘯寒難得地笑出聲。「帶著傷藥去看看我們的女兒吧,想必此刻她非常需要。」
那一下應該撞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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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歐陽水若去女兒所居的別院想找她談心,孰料竟只看到一紙留書。
「天!」她驚呼,立刻奔回房。
正欲出房門尋妻的童嘯寒才開門,便接住正要衝進房的她。
「怎麼回事?」
「玉昭留書出走了!」柔美的麗顏急出淚來,淒楚的神情足以讓天地隨之同悲。「都是我,都是我這些日子冷落了她……」
童嘯寒擁緊她,一手接過女兒的留書──
夫妻緣再續,女兒變很閒;
看爹很討厭,只有離家去。
勿找!
玉昭筆
「哈哈哈……」
歐陽水若看著不曾大笑的丈夫,驚訝得連眼淚都被嚇停在眼眶中。
「嘯寒?」
「呵呵呵……」
「你、你還笑得出來?」她不懂,女兒氣他們夫妻冷落她憤而離家,他卻在看了留書之後破天荒地大笑出聲?
這對父女總是令她手足無措。
「我笑的是從她的留書中可知,她已經承認我是她爹了。」這才是令他開懷的主要原因。「妳說我怎會不開心?」
歐陽水若再次細讀,那句「看爹很討厭」也令她失笑。
「這丫頭……」
「別擔心,我會派人尋她,找到之後暗中保護。」雖然童嘯寒不覺得有這個必要,但他必須讓妻子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