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環翠關上門,落閂,將歐陽水若扶到床邊坐好,送上茶水後,為自己拉張木凳坐定。
「告訴環翠,姑爺怎麼欺負姐姐了?」
「妳該叫他一聲姐夫的,環翠。」歐陽水若糾正她,語氣幽幽。
「改不了口啊,姑爺好凶的。」環翠吐吐舌。「姐姐,環翠可不讓妳這麼打馬虎眼過去,姑爺欺負您了?」
「不,是我太沒用,不會武功……」
舊淚未乾,新淚再垂,歐陽水若也不想這麼懦弱,但被傷透了的心只能以流淚來發洩痛楚啊!
「所以他丟下我,把我留在這處深谷,不讓我跟他一起離開,他……他還是在拒絕我……」
「姑爺很愛您的,連環翠都看得出來,姑爺對姐姐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只有在小姐面前,姑爺的表情才不會那麼嚇人。」
環翠一直不懂姑爺在想什麼,明明長了一張出眾的俊顏,卻老是板著臉,存心把人嚇得退避三舍;除了在姐姐面前,她還沒見姑爺對誰真心笑過。
相較之下,申非言那嘻皮笑臉的冒失鬼要好得多──
咦?她想到他做什麼?
嘖!不想不想,姐姐的事情比較重要。
「您想跟姑爺一起離開疾風谷?」
「不可能的,他不答應……我求了他,可他就是不答應。」歐陽水若倒進環翠的肩窩,痛哭失聲,「我很清楚,環翠,我知道自己不諳武功會拖累他,會是個累贅;可我不想只是等待,等著不知何時歸來的他……我不想這樣,我不想待在這裡遙想遠行的他是否平安,我不敢想像萬一他受傷找不到大夫怎麼辦?他……他為什麼就是不懂?」
「我想姑爺是怕您受傷。」
環翠的安慰傳不進她耳裡,歐陽水若抽泣道:「我不會武功,但我會醫術,我不想報仇,但也不會阻止他報仇,為什麼他就是不懂?我……我只想陪在他身邊,只是想這樣而已,嗚……」
「但是報仇這檔事很危險的。」這一次環翠要幫老是用凶臉嚇人的姑爺說話。「萬一有什麼閃失──」
「同生共死,我無怨無悔。」歐陽水若抬頭,柔美的麗顏閃著堅毅的光彩。「失去他,我也活不下去了。」
「姐姐!」
「他若不幸,而我遠在谷中毫不知情,傻傻地活在世上等他,讓他一人在黃泉……環翠,我不怕死,只怕無止境的等待、擔心,那比死還要令我痛苦、令我害怕,妳懂嗎?」
「我懂、我懂。」環翠應道,可惜臉上老實寫著的茫然出賣了她。
「不,妳不懂……他也不懂……」好苦,為什麼愛情這般蝕人心腑,卻還是讓人癡傻地一頭栽進去?
「罷了,這些都只是我作繭自縛,都是我……如果能不懂愛、不識情,那該多好……」
「姐姐。」不知怎麼安慰,環翠只能呆呆地望著傷心欲絕的歐陽水若。
「出去吧,我累了。」
「這……」
「我不會有事的。」歐陽水若苦澀的一笑。「他將我藏在這深山窮谷中,我怎麼會有事呢?放心,我再安全也不過了。」
是自棄也是自嘲,他保護過度的作法讓她自卑。
即便身懷濟世醫術,她的丈夫還是不認為她有資格與他並肩同行,不認為她有能力和他共同面對未知的一切。
「姐姐?」
「我真的累了。」哭得太久,傷心得太絕,她真的累了。
見歐陽水若已止住淚,環翠這才吁了一口氣,雖然心裡還有點半信半疑。
「那您先歇一會兒,我去準備午膳。」
「嗯,辛苦妳了。」
且走且停地來到房門,打開門離去之前,環翠還刻意回頭看看,得到一抹保證的微笑後,才放心地離開。
殊不知,一道身影不知何時已潛藏暗處,在她離開後,立即推門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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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想落閂,門扉忽然被人從房外推開,歐陽水若嚇了一跳。
「誰?」
「是我。」
幾乎是立刻,歐陽水若還來不及看清人影,已被對方抱了個滿懷。
抱住她的同時,童嘯寒迅速關門落閂。
她試著掙離他的臂彎圈起的天地,換來的卻是更用力的摟抱,摟得她身子泛疼;知道他不會鬆開,她垂手放棄。
「有事嗎?」她的水眸緊盯著他的手臂,就是不看他的臉。
「妳在氣我?」
「沒有。」他還是不懂,她不會氣他,永遠不會;對他,她只有無止境的心疼與擔憂。
「妳在氣我。」疑問變成肯定。
「夫君打算何時起程?」見他久久不應聲,歐陽水若覺得更傷心。「還是……妾身連送夫君一程都不能?」
「不要這樣對我,水若。」
方纔在外頭,他已將她與環翠的對話聽進八、九成,那一句「同生共死,無怨無悔」深深震撼了他。
這讓他想起更早以前,類似的爭執也發生過──
溫柔的母親為了父親,放棄書香門第的千金身份私逃,從此受父親盛名所累,踏進不曾見聞的江湖,甚至遭賊人挾持以要挾父親就範,因而重傷。
但母親沒有後悔,即便當時重傷垂危,仍然對父親露出真摯無悔的微笑;之後依舊相伴於江湖。
他的水若與他的母親,在這方面幾乎一模一樣。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對你了……」若他真的忍心讓彼此相隔兩地,無視她的感受,那麼除了聽從,她還能怎麼辦?
「別氣我。」
歐陽水若再次搖頭,她感覺得到他這話說得有多傷痛,更明白自己的堅持有多麼讓他為難。
但她不是意氣用事,也不是氣他,真的不是啊。
她愛他,愛到只想待在他身邊,與他共甘同苦。
他愛她,寧可忍受分離之苦也要確保她的安全──誰都沒錯,只是表達情愛的方式迥異,最後徒惹傷心。
誰也沒有氣誰,他們只是……太過珍惜對方。
「水若……」童嘯寒溫柔地托高她小巧精緻的下顎,可惜她雙瞼斂下,拒絕看他。
即便如此,他還是貪戀地以目光描繪她柔美的輪廓,再次沉淪於她恍如上天巧手精雕的清靈絕美中,無法自拔。
擔心她的安危,所以不願她隨他離谷,這原因是其一;而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她攝人心魂的美貌。
這樣的天人仙姿出現在江湖上,只會引來無數爭端,實在不應該讓她涉足江湖。
娘喜歡她……
那孩子制得住你……
昔日,母親的話忽然湧上他心頭。
制得住?當時的他對這三字嗤之以鼻;此刻,他不再如此想了。
「妳不懂武功。」
「什麼?」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她摸不著頭緒,愣了好一會兒。
他說這話是不是表示他願意帶著她?
歐陽水若不敢太樂觀地推斷,她只能反駁,也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說服他的機會。
「我會逃、會躲、會藏,絕對不會拖累你!」
「妳無力自保。」
「必要時,我……我可以用毒。」
「毒?」
「一些防身的毒粉,不傷人命的。」瞧見他驚訝的表情,歐陽水若笑了。「藥毒本一家,不先研究毒物,怎能配製解藥?」
「看來我對妳仍有許多地方不瞭解。」
「我也是啊……」歐陽水若定定的望著自己最深愛的男人。「只要讓我跟著你,我們就有足夠的時間瞭解彼此。」
她終於肯看他了。童嘯寒撫摸著她綻出喜悅神情的臉龐,沉醉在她的笑容裡,再一次地怔忡失神。
他無法想像,明明是要將她往危險裡帶,她卻笑得像獲得夢寐以求的寶物那般開心。
「答應我!」
「什麼?」
「首先,以後別再叫我夫君。」童嘯寒發現她因他逾禮的舉動生氣或羞嗔時,總會這麼叫他,以拉開彼此的距離,這令他非常不愉快。
「妳只能喚我的名。」
歐陽水若點頭,乖乖配合,「嘯寒。」
「其次,只要在外頭,妳就必須戴上紗帽遮住容貌。」
嗄?歐陽水若詫異地望向他。
這要求就像當年爹同意她幫人看診的條件。
「答應我!」語調添了些許惱羞成怒的味道。
「是。」歐陽水若好不容易忍住不合時機的笑,重重的點頭。
童嘯寒卻像被看穿了似的,連古銅色的臉皮也掩不去兩頰的淺紅。
厲目惱火地瞪了憋住笑意的妻子一眼,咳了幾聲,他才又開口。
「最後,答應我,凡事以自己的性命為優先考量;即便我身陷險境,妳也必須先救自己。」
「我──」
知道她想說什麼,童嘯寒立刻揚掌按住她的唇。
「聽我說完,妳必須自救,我才能專心解決自己的危難;我希望不會有那麼一天,但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她知道他說得對,是以沒有任何反對地點了點頭。
不過,她也立刻開口提出條件:「我也要你答應我。」
童嘯寒皺了下眉,他妥協至此,她還開出條件?
曾幾何時,他的妻也懂得寸進尺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