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父親要你接管公司,所以你把我騙來?」
「我本來想等明天再回來,不是你一直催我的嗎?」
陸茜文仔細回想,雖然好像哪裡怪怪的,但的確是她拉著他回來的。
「好,那第二件事,你曾是北醫的醫生,那天開著賓士車跑到診所的那個中年人,是去找你的,為什麼你沒承認?」
「你看見他打量診所的表情沒?」
「看見了,我想每個人看到你那間診所都會有相同的表情。」她以為他覺得受傷,所以不想承認。
「他相信了他看見的,就算我說是,他也不會相信的。」他笑了笑。
「那你為什麼不留在北醫,那不是每個醫生夢想達到的目標?」
「都市的醫療資源已經夠多了,醫生的工作是治病,待在哪裡不都一樣?」
她看著他,像是想看清楚他頹廢的外表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一個不修邊幅、沒有企圖心,過著與正常人夢想藍圖悖離的生活的男人,住處只需遮蔽功能,隨便穿一件廣告衣服、夾腳膠鞋就能大搖大擺四處閒晃,放棄人人嚮往的大醫院跑到只剩老弱婦孺的鄉下,卻過得比任何人都愜意,在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後,她只覺他又笨又傻,傻得教人心疼、笨得教人佩服。
「你以為自己是苦行僧啊,哪天乾脆到非洲行醫算了。」讚賞的話她覺得煽情,忍不住還是要酸他幾句。
「如果沒遇到你,也許我會考慮。」他噘著嘴,像被罵得很無辜。
「笨蛋。」她睇他一眼,居然覺得他這個傻蛋帥極了。
這一整天實在太怪了,先是刷油漆時的莫名心跳,加上現在月光朦朧導致她的審美觀出現失誤。
她想,她需要回家冷靜一下,把這些錯誤的感覺導正。
過去她欣賞的全是在工作上表現傑出的男人,就算他讓她有了小小的心動,他也不是她的型,再跟他扯下去,只會增添自己的麻煩。
「反正你高興就好,我回家了,再見。」她從立在一旁的司機手中接過車鑰匙就坐進駕駛座。
「我要跟你回去。」白亦棋也跳進車裡。
「為什麼?你爸不是要你明天去公司上班?你不住你家住哪裡啊!」
「早上我會賴床,你明天要去上班時順便叫我,我們一起去。」他笑嘻嘻地回答。
「什麼跟什麼,我可沒答應你去上班。」
「我以為你幫著我說服我老爸,就是同意了。」
「你……你根本是硬拗……」她百口莫辯。
「你看我連一間診所都弄不好,你忍心這樣見死不救?」
「知道能力不足,就不該答應。」她直言。
白亦棋閉上嘴,垂下肩膀,沉默不語。他知道她雖然語氣凶巴巴,但只要他裝可憐,她立刻就會心軟,就像雷家安說的「刀子嘴豆腐心」。
「幹麼不說話?」想到他也是被他父親逼的,她知道自己話說得太重了。
「我搭夜車回南投好了……你不幫我,我去也只會害公司倒閉,害員工失業。」他垂著肩膀,手伸向門把。
「等等……」
他擱在門把上的手停住。
「這麼晚還有車嗎?」她不想表現得太關心他,語氣故意裝得冷淡。
「我用走的,走到天亮,走到有車願意載我。」
「你瘋啦!你以為你現在在參加馬拉松賽跑,從台北走回南投?」
從她在診所認識他以及後來的相處,她只認定他懶得用腦,與世無爭又沒心眼,不然怎麼會放著家中舒服的日子不過,單憑一股熱忱就到鄉下行醫。這樣的人突然要他面對那麼大的企業,實在太難為他了。
「顧問的事,我、我考慮一下。」她這不是自打嘴巴嗎?前一刻還覺得他麻煩,現在又擔心起他。
「那我回南投等你消息。」說著,他又要打開車門。
「慢點——」她橫過身將他右側的門鎖按下。「先跟我回家去,明天的事明天再說。」
「喔……」白亦棋乖乖地扣上安全帶。
她方向燈一打,將車子調頭,黑暗中沒看見白亦棋的臉上一副小人得志的勝利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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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昨天白天粉刷診所,晚上又在白家演了一場鬧劇,隔日一早,陸茜文起床時還覺得腦中亂烘烘的。
她不是個衝動的人,在離開公司之前她已想好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但白亦棋一出現,打亂了她的計劃與生活。
想了一晚,台灣又不是只有她一個顧問,更何況一間公司能發展到今天的規模,不可能沒有人才,她不該擔心這麼多。
所以,她決定將白亦棋趕回家,兩人從此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白亦棋——起床!你該回家了。」陸茜文在門外喊了他不下十次,最後只好冒著看到什麼不該看的畫面的風險進房間叫他。
幸好,他沒有裸睡的習慣,只不過,睡姿整整轉了一百八十度。
「嗯……好久沒睡過這麼舒服的床了。」他翻了一個身,將棉被捲成一團抱在懷裡。
「喂——」她戳戳他的背。「你得去上班了,快起來。」
「上班?」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喔……不然我告訴你公司地址,你自己去,反正我去也沒用,晚上我煮飯等你回來吃。」說完又睡了過去。
陸茜文得用盡她多年來訓練有素的冷靜,才能忍住不失手掐死他。
對,她去上班,他在家煮飯等她回來吃……這、這是哪一國的對話啊?!
她的理智逐漸燒燬——
「是你去上班,不是我要去上班,昨晚我們討論的事,我拒絕,聽到了嗎?」她又搖搖他。
他再度睜開眼睛,看了看她,打了一個呵欠,懶懶地回說:「沒關係,那就讓它倒好了,反正我老爸錢多,到時候叫他多給員工幾個月的遣散費好了,我好睏,想再睡一會兒。」
見他又閉上眼睛,陸茜文想著想著愈來愈感到良心不安。
對啊!亞江百貨全省十二個據點的背後有多少員工、多少家庭?他那麼笨,萬一被人騙了還不知道,或是被一些心術不正的投機份子利用,最後整個公司被掏空……那些員工怎麼辦?他老爸可能就不只血壓升高,可能會氣到中風……
就在陸茜文陷入兩難的同時,白亦棋的眼睛偷偷地開了一條縫,然後,不著痕跡地又閉上了。
自從知道陸茜文的職業是管理顧問,他便查了她的相關資料。
從財經雜誌的採訪中得知她一路辛苦走來,一開始面對企業主對女性顧問的不信任,而後以實力在業界奠定了極高的評價,但她的上司急功近利的經營理念,打著她的名號四處承接案子,她終於忍無可忍忿而離開。
與其她從零開始,重新尋找客戶,不如讓她自己經營一間企業,更有挑戰性也更有成就戚,重要的是,可以讓過去那些看扁她的能力的男人後悔自己有眼不識泰山。而他大哥可以安心地回到校園任教不必離家出走,他也可以近水樓台先得月。
這計劃太完美了!
外面壞男人那麼多,他理所當然要好好「保護」她,為了她,他願意捨棄南投悠閒的生活,重新回到台北。
「喂……」她坐在床邊,推推白亦棋。「你醒醒,我們再談談。」
「嗯……」他醒了,身體滾到她旁邊,仰著臉問:「談什麼?」
「你……你幹麼非得要我去,你根本不瞭解我的能力。」
「我相信你,而你本來就是管理顧問,不是嗎?」
陸茜文瞧他—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他們才認識多久,他拿什麼理由「相信」她,不過,也因為這一句相信,她原本還堅持的決定,軟化了一半。
「那你的診所怎麼辦?」
「我每個月回去兩次做例行檢查就行了,鎮上也不只我一間診所。」
她想了想,又問:「你是認真想把你父親交給你的事業做好,還是打算把公司丟給我,然後自己溜回南投?」剛才還說要她去上班,他在家煮飯!
「我不懂,想做也做不好。」白亦棋的目光溜了溜,他只想暫時掛名,日後公司當然整個交給她。
「我的工作就是顧問,不懂,我會幫你。」
聽到她不小心說溜嘴,表示答應,他暗自欣喜。「但是,我腦筋不好,做事又慢吞吞的,經商不是我的專長,這樣我就不能表現我最完美的一面,那我豈不是追不到你了。」
「你做醫生的時候,我也沒見過你完美的一面。」他單純的顧慮令她想笑,故意吐他的槽。
「那你發誓,不會因為我表現不佳而扣我的分。」
「你目前是零分,沒有什麼分數好扣。」她忍著笑,覺得欺負他有一種樂趣。
也許,見多了商場上的高手過招,反而很想保護他這樣純然的心思。就像當初見到石琳,明知是個超級大麻煩,卻忍不住要照顧她。
「零分……」他揪起眉心,像只受傷的小狗,用泛著淚光的眼珠子盯著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