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看來事情並不是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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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夜過去了,老太夫人希望發生的事情終究是沒發生,卻適得其反地把葛天順完完全全地嚇壞了!
在葛天順以為,他是受了懲罰才會與姐姐一起被關在一塊兒,他現在是怕死了姐姐,再也不敢跟她親近。
方芷靈清醒後,就瞧見天順縮著身子躲在牆角處,她喚他,他也不回答她,她只要一靠近,他就跳到椅子上大哭不止,弄得方芷靈最後也亂了方寸,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這時房門終於打開,老夫人帶著一行人走了進來。
她一開門,葛天順就像只被關怕了的兔子般,一下子衝出門去,連頭也沒回地逃走了。
老夫人一瞧這情況,心底也摸著了八、九分,她是不能指望這個孫兒了。
回頭看著方芷靈,葛老夫人心底有著很深的歉意,但她嘴裡可不能承認,這回她還要打起精神來演一場精彩絕倫的戲碼哩!
芷靈啊,芷靈,你可別怨我,我這麼做可都是為了保住葛家,不得已的啊!
葛老夫人取出一紙早已擬好的休書往方芷靈身上一丟,大喝道:「你這個不要臉的淫婦,葛家要不起你,你滾吧!」
方芷靈如遭雷殛,瞪著地上的那紙休書啞口無言,頓時,她感覺好似被人推入了最深的冰窖之中,好冷、好冷,比昨兒個浸身在冰水中還要寒冷,凍得她血液就要凝結了般難受,她感到現在四肢百骸都是冰涼的,沒有溫度的。
他們要休了她?
哈哈哈……他們竟然要休了她?!
她該求之不得不是嗎?
但她究竟犯了什麼錯?!
「對,錯了,」開始就錯了,她不該心存仁慈,不該答應嫁入葛家,更不該一再地回絕上官騫……瞧,她最終得到了什麼?
一紙休書!
她緩緩地抬起頭來,緩緩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她聽見自己說:「不要污蔑我,不要,我沒有對不起葛家,從來就沒有!」她的臉色蒼白,但神情卻是他們不習瞧過的剛烈。
她不該遭受這些的,從她入葛家門起,那些所謂的三從四德、七出之條,或是什麼婦德婦戒的,她沒有一樣不是如履薄冰地遵守著,儘管她嫁了一個智能不足的夫婿,她亦毫無怨言。
她就是這般地認了命,決定了要終生奉獻給葛家,甚至還捨棄了心中的至愛,忍受了那常人所不能忍的椎心刺骨之痛,她都一一為葛家忍下來了,而她最終得到了什麼?
一紙休書!
她眼神倔烈地注視著葛老太夫人,想要辯解的話在她喉中轉了一圈又一圈,卻始終無法出口,她的心正一寸一寸地死去,全身充滿了無力的感覺,明白任何說辭在此刻都是多餘、無用的。
她緩緩地拾起地上的休書,再也沒了為自己爭辯的氣力,如果她們真要這樣待她,她無力回天。
是報應,是現世報,她重重地傷了上官騫,而她自己則被葛家所傷……
哈哈哈,是啊,是報應啊!
第九章
葛老太夫人一群人就這麼看著方芷靈拿著那紙休書,腳不著地似的往大門方向而去。
她們一群人在片刻的震驚呆愣之後,趕緊追了過去,並在她剛走出大門時,狠狠地朝她潑了一桶冷水。
「不要臉的淫婦,竟敢私通姦夫,陷害葛家,葛家再也容不得你,快滾吧!」葛老太夫人在方芷靈跌倒時,就這麼大聲地在圍觀的眾人面前刻意地羞辱她,然後忿忿地關上門。
關上門後,她自個卻在門後顫抖著。「芷靈,你要原諒奶奶,奶奶是不得已的啊!」說著,她的眼眶竟泛著淚,不一會就這麼滑了下來。
藜藜原本想要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可惡的老太婆,可是看到她這個樣子,她又弄不清楚狀況了。
「怎麼人愈來愈難懂了?心裡想的跟口裡說的怎麼全都不一樣?方芷靈是這樣,連這個老太婆也是這樣?莫名其妙,簡直是莫名其妙!」
藜藜又皺眉又搖頭的,「算了,這次就饒了你,說起來你也幫了一個大忙,終於把那個死心眼的笨芷靈給趕出門了……哎呀!糟糕,我得快去跟著她,否則依她那個笨腦袋,到時不去找上官騫反而跑去跳湖,那可就糟了!」一吐舌頭,藜藜咻地一聲又不見了。
葛家門外,跌在地上的方芷靈狼狽不堪地站起,冰冷的水淋了她一身,半邊的頭髮及衣衫也濕了,四周又是圍觀群眾的指指點點,每一個人的眼光都尖銳地打量著她、瞪視著她,每一道目光都是冰冷而惡毒的。
他們耳語著,不斷地傳訴著她是如何又如何的敗德、敗行,他們的耳語愈來愈囂張、愈來愈尖銳,每句每字都像一根根的針戳刺著她的心,扎得她全身泛疼。
她狼狽地想要逃出人群,瘋狂地只想躲避,再也不想聽進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她雙手胡亂地揮舞,雙腳絕望地狂奔,就這麼奔離了葛家……
但她卻不知該何去何從?
總感覺到無論她逃到任何地方,都有人在對她指指點點,她竟成了杭州城裡最熱門的話題人物,突然間她有種天地之大,卻無她容身之所的無力感。
就在這時,她充滿絕望的眼眸彷彿見著了重生的光芒,她腳步停住了,呆望著前頭的一戶大宅院,宅院的門口飄揚著一面飛鷹的旗幟,她就這麼呆愣地站在那兒,兩隻手不由自主地緊握著胸前的玉珮。
半晌後,她的雙腳開始有了動作,非常遲疑地,一小步、一小步地跨上前去,好像雙腳綁了千斤錘似地,每一步對她來說都相當地艱鉅。
好不容易她終於來到天鷹堡分舵的門前,可都還沒有勇氣開口,就因一個小男孩正面衝撞而來,一個不慎又跌落在地。
小男孩好奇地盯著她全身髒兮兮的樣子,很天真地問著:「你是乞丐嗎?真可憐,摔得疼不疼?」
小男孩童言童語的關懷之辭,對此刻的方芷靈來說,簡直就像聽到了天籟般的令她震動。
她動容地舉起手來,想要摸摸小男孩的頭,可是手都還未觸著,突然有一雙手插了進來,在方芷靈尚不及反應時,飛快地抱走了小男孩。
方芷靈愣了下,抬頭一看,抱著小男孩的婦人不屑地睨她一眼。
方芷靈站起身,拍拍剛剛沾上身的泥巴,自嘲地:「我這會與乞丐又有什麼分別?」說著,她又朝天鷹堡門口走近一步。
身後卻傳來那位婦人的輕鄙言辭:「死小子,你是找死是吧!跑這麼快,什麼人不好撞,偏偏去撞一個淫婦,你知不知道這會沾上霉運的,我看你啊,以後娶媳婦時可得當心點,別娶了一個敗德敗家的,就像剛剛那個一樣!」
方芷靈腳步又停住了,心中有著百口莫辯的痛楚。
「她是乞丐,我看她很可憐,娘,您就別再罵人了。」小男孩聽不懂娘親的話,只是直覺地護著弱者。
「你這笨小子,懂什麼,她怎麼會是乞丐?她的姘夫有錢的可以買下整座杭州城,現在她是要去找她的姘夫,你懂什麼?走、走、走,快回家去把你身上的穢氣給洗乾淨!」
方芷靈駭住了,震退了二步。
不行,不能去找上官騫!
這一進去,不正印證他們對她的污蔑,不行,不成。她搖頭再搖頭,後退再後退,然後發現不知自何時起週遭又圍了一群人,對著她指指點點,用不堪的言辭數落著她,方芷靈受不住地以手捂著雙耳推開人群,她又逃了!
這一跑,一口氣跑到了獅子街,她喘不過氣地倚著一面牆歇靠,待她稍微回神之後,她才發現她竟然跑到了她與上官騫第一次邂逅之地。
注視著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現在沒有熱鬧的燈會,沒有推擠的人潮,一切看來是如此的陌生,如此的寂寥,正如同她此刻的處境。
三年前與上官騫初識的情景一幕幕地浮現眼前,她走過每一處記憶所在,每一個腳步都是他的影像,想他的心揪得她疼,念他的苦纏得她痛,走著、走著,她終於走到了梅家莊。
抬眼看著破舊損毀的匾額,淚水懸在她的眼角。
這是她與他訂情之處,記憶依然那麼鮮明,感覺依然如此強烈,然而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從最初的等待到出嫁時的落空,從死心為葛家婦再到上官騫出現所帶來的新希望,然而她又一手把希望摧毀,一手斬斷兩人的情絲……
而如今什麼都沒了,什麼都來不及了,這會她真的成了眾矢之的,再無退路,看來除了眼前這幢鬼屋,她大概也無處可去了。
才剛舉步跨上台階,耳邊就聽到一聲既熟悉又撼人的輕喚:
「靈兒?!」
方芷靈顫抖地直視著南自大廳走出來的偉岸男子,淚水在她的眼眶裡打轉。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我的樣子很糟吧!她有點慌亂、有些手足無措,更為自己此刻的衣衫襤褸而羞赧,她急忙以手攏了攏散落在臉頰的散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