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皇上不是更有用?」
「皇上對我和寧貴妃各只有五分,他不會專寵哪一方,我若說出寧貴妃的毒計,反倒會讓寧貴妃反咬我一口。要是連皇上都不再信任我,我和孩子該怎麼活呀……」
女人的爭寵,真的是賭上了性命……
眼下文貴妃哭得難受,攸關兩條人命,她也不能坐視。「七王爺在十七王爺的居園。」
「十七王爺的居園?!太遠了……」
「是有些遠,不過為了保命,還是得走一趟。」恕她花盼春不奉陪。她才剛辛苦走來,要她馬上再辛苦走回去,不幹。
「會來不及的……」
來不及?
「主子,我們用跑的去,或許還能行……」小宮婢為急煞的文貴妃出主I忌。
「這……」
「要是嫌抱著孩子重,我可以先替妳抱著,妳們快去快回。」反正送佛送上天,照顧孩子一兩個時辰她還吃得消。
文貴妃與小宮婢互視一眼,兩人終於下定決心。「那麼,二十五皇子就交給妳了,我們去找七王爺,盡快趕回來。」
「好。」花盼春輕手輕腳接過軟綿綿的奶娃兒。他還在哭著,但哭聲比方才小了許多,大概是哭得有些累了。
「快走快走。」小宮婢催促著文貴妃。
文貴妃含淚的眸子依依不捨地瞅著孩子好半晌,才在小宮婢的半拉半扯下奔出靜梅齋。
文貴妃留在廳裡的燭光未熄,花盼春順勢進到主廳,廳裡柔美的紗簾緩緩飄飛,裡頭擺設了不少外域的物品,繪著圖的瓷、繡著景的毯,上頭點綴的不是龍鳳等祥獸,也不是四季君子等花草,迥異於尋常所能見的東西。
她好奇地空出一隻手到處摸摸玩玩,屋子裡沒有積塵。
她看見牆上的一幅畫像,裡頭有一名金髮女人及黑髮孩子,孩子就坐在腿上被女子愛憐環抱著,兩人的五官有神似之處,血緣關係不言而喻。
那黑髮孩子是李祥鳳。
「原來這就是他親娘的模樣……」無法斷言美或醜,因為長相太特殊了。但很順眼,看見畫裡的慈母笑容,讓人很安心。
抱著孩子,花盼春無法雙手合十朝畫像膜拜,只能躬身敬禮。「李祥鳳很平安地長大成人,您請放心。或許他沒能成為一般爹娘所希望看見的上進好青年,不過……至少他還算不差。」不能昧著良心,又不能在人家親娘面前數落人家的兒子,她只好避重就輕地道:「他有點任性、有點霸道,常常講不聽,好像完全不懂溝通這兩字該怎麼寫,他說了就算,別人不聽就全該死,但他這性子……也算是妳寵出來的吧。可能這十幾年來,他變本加厲了些,也無法無天了些,他是該要找個人好好管管,不然再過十幾年,他那傢伙絕對沒救,暴君之路就在他面前等著他——」
李祥鳳那傢伙要走向邪道是非常容易的事,他太自負了,處事手段又極端,只要思緒一偏頗,他絕對會淪為書裡貫穿全文,專職負責陷好人入罪的大惡徒。
「我一定會盡全力阻撓他的。就算不能讓他扭轉成善人,我也不會讓他變得更差。維持現狀就很可愛了。」
說完,她才發現自己的臉蛋發熱了。
怎麼老是不經意說出這些話?
「哇……哇……哇……」她懷裡的奶娃兒突然扭動起來,哭得斷斷續續,一會兒號啕一會兒停止。花盼春輕拍他的背,試圖搖晃他,讓他能被安撫得乖巧入睡。
「乖乖乖,你娘親馬上就會回來了。乖乖……」
「哇嗚……」
「我哼首曲兒給你聽好了。」她清清嗓,笨拙地哼著記憶裡聽過的童謠。
「哇……」
「別下給面子吶!」她將他台局抱起,以前常見父母這樣將孩子舉台局,孩子都笑得好樂,她倣傚著——
「哇……嘔——」
花盼春被噴吐而下的鮮血濺灑滿臉,她瞠大的眸子裡映著二十五皇子逐漸扭曲的稚氣臉龐,他痛苦哭著,眼淚和不斷嘔出的鮮血全淌在一塊,他掄握的小拳抽搐不止,手腕以怪異的角度彎折變形,令人毛骨悚然的啵汩啵汩聲不絕於耳,染紅他與她的衣裳——
劇烈的翻攪從胃腹裡猛然湧上,眼前的情景太駭人,她此刻還抱在手裡的娃兒整張小臉正因難忍的痛而歪斜,啼哭的小嘴發出的再也不是孩子的聲音,不停嘔血不停嘔血,她的手掌甚至可以感覺到掌心貼抱著的小生命承受著多大的折磨……
就在花盼春完全無法反應之際,身後傳來驚叫聲——
「我的孩子——」
☆☆☆☆☆☆☆☆☆☆ ☆☆☆☆☆☆☆☆☆☆
「盼春姑娘,妳別怕。先擦擦臉。」韶光在她手裡塞來溫熱的濕巾,要她打理自己一身狼狽。
花盼春瞥視他,扯出一記虛軟的笑。
「我沒有害怕,只是……」她捂嘴,想吐。
「如果吐出來會舒服一點,那妳就吐吧。」
她只能回以無言的扯唇苦笑。她已經吐到連酸液都吐光了。
「要不要喝杯熱茶?」
她搖頭。無論嚥下什麼都只會再被吐出來,她受夠了。
文貴妃抱著幾乎絞扭成一團的嬰屍放聲大哭。那孩子的死狀慘不忍睹,一個痛失愛子的母親哀慟欲絕。
「我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我只是抱著他,他在哭,我唱曲兒給他聽,我以為孩子都會喜歡被抱得高高的,他就突然翻白眼吐血,整張小臉扭曲起來……」花盼春喃喃低語,試圖找出是哪個環節出差錯,好好的孩子怎會暴斃,而且還是以那般恐怖的死法——她猛然掩嘴,又痛苦幹嘔起來。
「怎麼會這樣?!」李成龍獲報匆匆趕來,見到二十五皇子的死狀也禁不住撇頭避開。「是誰幹的?!」
「是寧貴妃!她要殺了我的孩子!」文貴妃發狂似地沖跪到李成龍面前,再也顧不了滿臉狼狽的眼淚鼻涕。
「我?」聞訊也來瞧瞧情況的寧貴妃一聽文貴妃指控她殺人,挑起柳細的小山眉。「我可是一直陪在皇上身邊半步也沒離,現在賴給我是不是太牽強也太刻意了?我都要懷疑是不是自編自演了呢——」
「妳住嘴!沒看見文妃正因喪子之痛而難過,難免情緒失控,妳還在火上添油?!」李成龍斥責寧貴妃。
寧貴妃面露委屈地扁扁紅唇,「臣妾是被冤枉的……皇上要替臣妾洗冤吶,臣妾絕不會做這種事。」
「這朕知道。先退到一旁去。」
寧貴妃就算心存不服,也深諳此時封口為上策,款擺纖腰,聽話地退到旁側去靜觀其變。
「最後一個抱著皇子的人是誰?」李成龍怒目橫生,嚴詞問向文貴妃身後低頭落淚的小宮婢。
「是七王爺帶來的小妾。」
李成龍轉頭,正巧對上花盼春也投來的目光。
「妳——」
「我只是抱著他。」
「脫罪之詞!」
「我只是抱著他。」花盼春很堅持地道,雖然臉色有些蒼白,但神情堅定。
「妳最好自己坦承是受誰的指使毒殺皇子的!」
「皇上,盼春姑娘不可能——」韶光才想為花盼春辯駁,立刻被李成龍喝斷。
「哪輪得到你多嘴?!退下!」
「我的愛妾不會是殺人兇手。」冷嗓冷冷的笑,出聲的同時,屋內鴉雀無聲。
李祥鳳披著長髮,身上也僅多加了一件長袍,滿身酒味未退,他微瞇的眼瞥向嬰屍,唇線緊了緊,再轉回李成龍臉上。
「孩子是死在她手上的!」
「那又如何?」他上前,將花盼春護在胸前。「沒見到她嚇壞了嗎?」他大手按按她緊繃的肩,她仰頭看他,兩人沒交談半句話,但似乎都懂彼此想說什麼。她朝他頷首,要他放心,她真的沒事,只是受了驚嚇,滿腦子裡還反覆回想著二十五皇子死前那幕。
「你應該記得,自從林美人被毒殺之事後,朕已下過命令,只要再有人膽敢用這種狠毒的手段殺人,朕絕不寬貸——你也同意那項命令呀……」最後頭那句,李成龍是用咕噥的口吻向李祥鳳抱怨的。
「我當然記得。但我敢擔保,她不是兇手。」
「也許她不是,但她脫不了干係。先將她帶下去嚴刑拷打幾天幾夜,包準她全招了——呃,應該會吧……」李成龍被李祥鳳一瞪,天子尊嚴又立刻縮回龜殼裡。
「屈打成招,是嗎?」李祥鳳掛著笑——當然,還是冷的。
「若她乖乖招供,就能少吃點苦——嘛。」尾音又軟下來。
「你有膽從我身邊押走她嗎?」李祥鳳全然不給李成龍面子,以冷眸逼視他、壓迫他。
李成龍不露痕跡地縮了縮肩。他好害怕李祥鳳現在的神情,好像只要他點個頭,李祥鳳就會不顧父子之情,將他大卸八塊。
可是身後文貴妃斷腸的哭聲又是那麼讓人揪心,任憑誰聽了也於心不忍,在這關口,他若放花盼春回去,如何向文貴妃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