湅無心瞥他一眼。「我在忙,這株櫻桃樹基底都讓蟲蛀了,若不及時除去害蟲,過不了今年嚴冬。」
陸遙知簡直要暈了。「恩人姑娘,一棵樹怎能跟一條生命相提並論?」
話一落,空氣中凝結著一股冷酷陰鷥的氣勢,陸遙知齒間打著冷顫,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麼,他蹬蹬往後退了幾步,遠離她鋒利的冷視。
是是是,她忙,他不叨擾便是了,可這頭……該怎麼辦?
情急下,他豁出去了,用兩手撐著捕獸夾,助那野狐脫困。
豈料野狐後腿才一掙脫,陡地睜了眼,反撲到陸遙知身上,在他手臂狠狠咬出了個血齒印,迅速逃離。
陸遙知疼得瞇起眼,見牠充滿生命力跛著腿奔離,一顆心卻怦怦跳得好厲害。也許,這一次不一樣了。
恩人姑娘不就是個特例,跟她「肌膚相親」這麼久,一點事也沒有。
「救牠還讓牠咬,你很高興?」
「傷口雖痛,但從我手中救了一條命,我怎能不高興……」意識自己在跟何人說話後,他猛一抬頭,大概動作太猛烈,感到一陣暈眩。
他對一臉陰沉的女人陪笑臉。「嘿嘿,恩人姑娘,妳忙完啦?」覷了眼那棵遭她眷顧的樹,這會兒終於有工夫注意他了。
湅無心眼中的冰寒在瞧到陸遙知臂上又深又黑的傷口時,益發的冷凝,她取出懷袖內的瓷瓶,扔了兩粒火紅色的丹藥給他,「吞下去。」
陸遙知一句話也不多問,仰頭即吞,只要是恩人姑娘給的東西,他從不懷疑,反正一定是對他好的。
瞧著他猶是一臉閒適的模樣,湅無心胸口的怒氣就愈大。
她蹲在他身前,端視泛著黑血的傷口好一會兒,將紅唇貼上他肘上的傷口。
「恩人姑娘,妳妳妳……妳在做什麼?」此舉嚇壞了陸遙知,尖叫幾聲後竟呆愣愣地忘了抽回手,被她微溫的唇觸碰的地方有著麻麻熱熱的感覺。
他的腦袋昏沉沉,心跳快得不受他控制,臉上更多了揮不去的火熱,他想,他全身上下都要燒起來了。
湅無心一口口將他傷口邊的黑血吸吐出來,未了,灑上青黃色藥瓶裡的粉末,撕下自己裙襬的下處,幫他包紮起來。「你曉得此狐身受百花蛇毒,你被牠咬,又沾上他的血,活不過今晚嗎?」
一等自己退燒,臉沒那麼熱後,陸遙知忙道:「我知道了,知道了。」
對著她認真替他上藥的神情,怎麼看也不像鐵石心腸的狠心人,為何勸她下山救人,她就是不肯呢?
瞧,恩人姑娘對他很好咧!一發現他中毒,刻不容緩地救他的小命。
想著那櫻紅的唇為他吸毒血呢!胸口莫名又跳快了兩下,這樣好的姑娘上哪找去?
「那我現在沒事了?」
她白他一眼,「有我在,你說會有事嗎?」
「說得也是。」他對她百分百的信任,或許因為她對他而言,意義不一樣,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會毫不猶豫相信。
「恩人姑娘。」在她抬起小臉的同時,俊容大方的送上燦爛笑容。「妳又救了我一回,我無以為報,以身相許不知道妳接不接受?」
黑白分明的眼眸閃過驚訝異光,眼神莫測高深地瞅著他,讓開玩笑的他頓時不好意思起來。
「咳咳,我的意思是,反正橫豎我的命都是妳的,就為妳一輩子做牛做馬做僕役的伺候妳,妳別胡想呀!我沒有任何想冒犯妳的念頭。」他無膽,也不敢,更知道自己不配。
湅無心盯著他的窘態好一會兒,緩緩起身至那株櫻桃樹前,一手輕撫在樹幹上,眼底的驚愕已然消失,向來冷傲的神色趨緩下來。「要報答我,從今日起,每天早午晚,過來替這棵樹施肥、除害蟲;十日之後,我要見它有新枝芽冒出。」她轉過頭來,臉上又恢復一貫的冷漠神情。
陸遙知指著自己鼻頭一叫,「要我每天來這裡照顧這棵樹?」
「聽到了沒?」聲音一凜。
「是,遵命。」不滿的嘟起嘴,這三字說得他胸口猛冒酸泡。
恩人姑娘樹前、樹後兩種面貌,讓他終於明瞭,她喜歡櫻桃樹呀!莫怪方纔他的話會引來她的氣焰。
心裡真不平衡,一棵不會叫、不會笑,也不會動的櫻桃樹,竟然能這麼得她青睞,她溫柔的神情,可從來沒在他面前展露過耶!
好不公平,不是嗎?可是,他有什麼污埋怨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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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又耽擱了一會兒,起因是他原本捧在手裡的藥草,因這段突來的插曲,早不知扔到哪去,湅無心只好再去採一次,因愧疚而提議捕魚回去烤的陸遙知,這魚沒抓著,自己反倒差點被水淹沒,讓及時現身拯救他的湅無心再次拉下一張臉來。
天色暗沉,終於結束一天倒霉日子的陸遙知在距離茅舍不到一尺遠處,發現一具狐狸屍體,後腿上明顯有讓利齒箝住過的傷口,傷口處呈現一片黑色潰爛,似乎是引起牠死亡的主因。
湅無心不解,「此毒應該對人會受害,我還是頭一回見著,在野狐身上也會發作。」看來事事都並非絕對。
「原來還是不行嗎?」他喃喃道。
湅無心淡睨著他,將他瞬間收起的落寞印入腦裡,安慰的話,莫名從她嘴裡吐出,「這是牠的命,不是你的錯。」
不,他難辭其咎,誰教他是災星。「恩人姑娘,不介意我將牠埋在這茅舍後頭吧?」
「無所謂,反正不是我的屋子,隨你愛如何皆可。」
耶?
抱起野狐屍體的陸遙知,嘴巴一張,呆住了。「這……不是妳居住的地方?」一直以來,他都以為是。
她白了他一眼,「你見過有人居住,屋頂還有蜘蛛網盤踞的嗎?這裡不過是暫居所,再十日,等你調養好身子,我也要動身了。」
「動身?妳要上哪?」嘴巴一闔,他緊張追問。
「我有要事要辦。」
「然後?妳辦完事情後呢?」
「辦完事後自然是回去。」她將目光放遠,眺望這片綠色林野,難得對他多解釋了些,「這趟出來花了我不少時日,早該回去了。」
「妳要離開?」陸遙知窒了窒,臉色開始愁雲慘霧起來。
她狐疑的瞄了瞄,「你有意見?」
「沒有、沒有。」努力撐著難看笑容,他的模樣就像是快哭了。
十天過後,當他不再需要她的草藥時,抑或是說她辦完事離開後,那他怎麼辦?他又要一個人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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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麼求神念佛,一眨眼,十日還是過去了,終於來到他擔心的那一天,一夜無眠的他帶了張佈滿憂鬱的面孔,牢牢盯緊正在收拾隨身藥瓶的湅無心。「恩人姑娘,妳今天不需要去採藥草嗎?我記得前些天妳才說那……什麼草來著很罕見的,既然罕見,那要不要多採些備用?」
「夠用就好,太多對我而言是麻煩。」 .
「那……妳瞧,都快晌午了,不妨我們先弄點東西埴飽肚子,別這麼急著離開嘛!」收入包袱中的瓶瓶罐罐,被他不著痕跡一樣樣偷渡出來。
將他的小動作全看入眼底,一種無奈又好笑的心情浮現,「不快點收拾,你當真要住在這?」
「住在這也下錯呀……」得想想該用什麼辦法才能賴在她身邊……
陸遙知整個人一頓,猛回神,將方纔入耳的話重新想了一遍,立即雙目發亮,「等等,妳要我也收拾,然後跟妳一起離開?」
會是他想的那樣?恩人姑娘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扔下他?
「你不願走,想自己留在此處也無妨……」
「走走走,當然走!妳等等,給我一刻,下,半刻,我馬上準備好。」他高聲歡呼,一溜煙消失在門後。
湅無心的嘴角輕輕一勾,原來這就是這幾日他心神不寧的原因,他以為兩人要分道揚鑣?
既是她從鬼門關前拉回了他,如他所說,他的命就是她的,沒她的允許,休想帶著屬於她的「命」離開。
很快地,陸遙知便將自己打點好,其實他根本沒多少家當,充其量就兩件長衫輪流換穿,一件是自個兒衣裳,一件還是湅無心從外搜來的舊衣。
「恩人姑娘,我們要上哪去?」他笑臉吟吟的扛著個破包袱,站定在她身前。
鳳眼輕輕一昂,在他身上兜轉了幾圈,那頭凌亂黑髮像個瘋子似的扎也不紮好,她凝起臉來,對他寬大又不合身的單薄長衫,感到有點礙眼。
「先回西莊鎮。」
「妳要辦的事,是在西莊鎮辦?」二話不說,陸遙知自動攬過她肩上的大包袱,體貼地往自身上一扛。
眸光停住在空空的兩手上,她答道:「不是。」
「那我們去那做啥啊?」
按下胸口異樣感,她凝望了他一眼,隨即眉一蹙,先一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