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過,就連這個都替她想到了。
她感動得鼻頭紅紅,幾乎說不出話來。
實秋沒有發覺她的異狀,邊絮叨著邊拿過她手上的搗衣棍,動作生澀卻賣力地猛敲著髒衣裳。
看著他活像在打土匪的狠勁,她噙著淚水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了、好了,再打下去甭說污垢,連衣裳都打爛了。」她接過搗衣棍,笑吟吟地說:「我來示範給你看……就是這樣、那樣……知道嗎?」
她有節奏地敲打著濕衣裳,他則是一臉認真地研究著她的動作。
「咦,這跟我剛剛敲的有什麼不一樣?」
「差多了呢!」她瞥了他一眼,打趣道:「我是專業你是業餘的,自然功夫不一樣。」
「我不信,我再試試。」他又搶過搗衣棒,高高舉起重重落下,繼續像在打殺父仇人般猛敲。
「哈哈哈……石頭都快給你敲裂了。」她笑得人仰馬翻。「你是在洗衣服還是在殺衣服啊?」
「別吵,我可以的──」他索性咚咚咚混打一氣。
「哈哈哈……」珊娘抱肚狂笑。
「看我的!」可惡的衣裳老是跟他作對,氣得他手起棍落,卻一個滑手敲中了西瓜。
登時水花和甜汁紅肉飛濺滿天,可憐的西瓜無辜慘死在搗衣棍下,嗚呼哀哉也。
「啊,我的西瓜……」他頓時慘叫。
「什麼?」珊娘一怔,隨即再度爆出驚天動地的狂笑聲,「哇哈哈哈……結果衣服沒爛,西瓜先爛了……哈哈哈……」
「不要笑了啦,快來幫忙撿瓜肉,快被溪水流走了!」實秋情急之下,連忙伸手下去撈抓著。
「好好好……」她勉強想忍住笑,卻還是忍不住笑到眼淚飆出來,「哈哈哈……」
今天天氣可真是「棒」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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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忙了一整天的實秋在小溪邊沐浴返回野店後,正打算直接回房去看睽違了好些天的書,卻在經過廚房時,瞥見透過竹簾子而出的暈黃燭光。
「這麼晚了,她怎麼還沒睡?」他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地輕輕掀起竹簾子一角,窺探她究竟在做什麼。
明明勞累了整天,她為什麼還不去好好休息呢?這些天下來,他知道她辛苦勤勞得跟頭牛一樣,不斷做著彷彿永遠也做不完的雜事,可他從未聽她埋怨過一個字。
她家中還有人否?怎忍心見她一個嬌弱姑娘家操持這等粗活呢?
實秋的胸口流過一陣灼熱酸楚的心疼,深邃的雙眸緊緊地跟隨著她的一舉一動。
話說回來,灶不是都熄火了,她還蹲在灶前吹燃炭火做什麼?
在必必剝剝火焰燃起聲中,他聽見她快樂地低呼一聲,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一瓷盅放進大鍋裡。
偷偷看了半天,他還是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輕輕放下竹簾子,躡手躡腳走向樓梯,深怕驚動了她。
回到房間後,他還在苦苦思索這個疑團,但最後還是放棄,搖了搖頭,將包袱裡的「戰國策」拿了出來。
他在桌邊坐了下來,翻開第一頁,辰光一分一寸地過去,然後是大半個時辰過去了,「戰國策」仍舊停留在第一頁,他的魂不知早飛哪兒去了。
直到門口傳來兩下輕輕剝啄聲,他這才驚醒過來。
「請進。」
珊娘小臉紅通通的,雙手緊緊捧著一隻托盤,上頭冒著騰騰熱氣的瓷盅好不眼熟。
「珊姑娘,這麼晚了,妳……」他睜大眼睛,心猛地一震。
「趁熱喝了它,是我孫家祖傳的哦!」珊娘將托盤放在桌上,小手快速地將燙極的瓷盅蓋子打開擱一邊,趕緊捏了捏耳垂。「嘶……燙燙燙……」
「小傻子,妳在做什麼?萬一燙傷了可怎麼好?」實秋又驚又慌又急地抓過她的手,放在唇邊頻頻吹著氣。「我自己來就好了,我皮厚不怕燙的。」
珊娘怔怔地望著他輕輕呵吹著,指尖殘存的燒灼感瞬間化為陣陣清涼,心下更是悸動難忍,想哭的衝動不斷湧上來。
從來……沒有人待她這樣溫柔、這樣好。
他讓她覺得自己如珠似玉,好似是個值得人寵愛憐惜的寶貝,也讓她覺得在茫茫人海中,還有個真心人看見她的心,珍惜她的好。
她反握住他的大手,就勢緩緩地偎上他溫暖強壯的胸膛,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聲,砰砰、砰砰……自緩慢平穩逐漸變成急促怦跳,聲如擂鼓。
「珊、珊姑娘?」實秋聲音沙啞地低喚。
「噓。」她羞澀卻堅定地把臉埋在他胸前,小小聲地道:「你的胸口借我靠一下下。」
「我的……」他一怔,隨即被懷裡軟軟暖暖的小身子撼動了,不禁伸臂環住她,靜靜地給予她無言的依靠。
饒是平日肩能挑百斤,袖能舞玲瓏,吃苦當吃補,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依舊只是個柔弱的小女人啊!
他溫柔地摟著她,心神激盪著,陡地腦海裡閃過了一抹念頭──
「今天我為什麼沒有暈?」他脫口而出。
真是烹琴煮鶴大殺風景也,剎那間所有的濃情蜜意纏綿氛圍全消失得一乾二淨。
珊娘倏地抬起頭,臉上有些尷尬心虛。「呃,因為我沒有抹『一笑含香軟筋散』。」
「為什麼?」他困惑追問。
「嘖!」她一頓足,神情滿是懊惱。「我就怕你會問『為什麼』!」
「為什麼怕我問『為什麼』?」他更是一頭霧水。
「就是……」她咿咿啊啊了半天,最後顧左右而言他的叫道:「枸杞雞湯都涼了,快喝、快喝。我聽人說枸杞明目,你晚上要苦讀詩書好進京趕考,這雙眼睛可得好好照顧,喝吧、喝吧。」
「謝謝,可是剛剛……」
「你請我吃冰西瓜,我請你喝熱雞湯,這一來一往才公平,你快喝了它吧。」
「但是剛剛……」
「啊!我突然想到大門還沒落鎖,我先下去──」
「我栓上了。妳剛剛說……」
「你栓啦?呃,那很好啊,真是好員工,記得下回提醒我幫你加點薪餉。」珊娘乾笑,轉身就往外走,「早點睡啊,我也要去睡了,哈哈哈。」
「可是……」實秋愣愣地看著她飛也似跑走的背影,喃喃自語,「她幾時說要算薪餉給我了?」
他這半個月不是做來將功抵過的嗎?
第五章
第二天一早,珊娘緊張得同手同腳地下樓,剛掀起廚房口的竹簾子,就訝然地看著那個高大的身影在裡頭忙碌著。
「妳醒了。」實秋回頭看見她,嘴角不禁愉快地往上揚,英俊臉龐上有一抹白白的麵粉痕跡,顯得格外傻氣卻可愛。
她的心瞬間融化掉了,癡癡地跟著他笑了起來。「這麼早?」
「不早了,外頭有幾個老人家早嚷嚷著說要吃包子,我都蒸了一大籠讓他們帶回去吃了。」他笑道,雙手奮力的揉著麵團。
「你全會做了?」她一臉詫異。
「當然比不上妳做的,但是我這些日子認真學了不少,應該還可以吧。」他訕訕一笑。
一身紫衫袍,玉樹臨風的他揉著麵團的樣子,她不管從頭看下去還是從腳看上來,怎麼看都覺得他太委屈了。
她走近他身邊,低聲問:「你不會怨我嗎?」
「怨妳?為什麼要怨妳?」他黑亮的雙眸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你是個將來要做大事業的讀書人,滿腹詩書、胸懷壯志,我沒有幫你什麼忙也就罷了,還惡霸地硬留你下來幹粗活……」她眼底盛滿了深深的歉疚。「不如這樣吧,君大哥,以後你就別做這些事了,專心在房裡讀書練字,風風光光地考取狀元,也就不枉這一身才華了。」
實秋一怔,「那妳呢?」
「我?我怎麼了?」
「妳要我從此專心在房裡讀書練字,那還有誰能幫妳?難道妳要我眼睜睜看著妳辛勞賣包子之餘還為我張羅飯菜、端茶備水的?」他憐惜又不忍地搖著頭,「不行,我辦不到。」
「秋哥,你以後是要為皇帝老爺分擔國事,也為百姓伸張正義的,現在又怎麼能將時間白白浪費在我這間鄉下包子店上?還有,我聽說距離大試的日子也不遠了,你得好好將心力放在準備應考上頭才是。」她有些急了。
秋哥?誰啊?聽起來像是一種魚還是鳥的名字。
實秋愣愣地看著她。
「秋哥,我在同你說話,你認真點行不行?」
不管怎麼樣,她都不能將他這個才華洋溢、器宇軒昂的好青年留在這兒糟蹋。
賣包子是什麼好出路呢?就算做得出這世上最美味的包子,在世人的眼中也只是下九流的小生意,上不了檯面。
所以她不想耽誤他的大好人生。
雖然……珊娘只要想到他不久之後說不定就會魚躍龍門,一舉成名天下知,然後就把她這個鄉下賣包子的小婆子忘得乾乾淨淨,她的心裡就陣陣酸苦揪疼,可是她也知道,淺灘是困不了飛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