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魚貫而出後,陸影娟走向他,敲敲他的桌面。
「會只開了三十分鐘,你就喊停;昨晚你十一點就睡了,精神還不好?」
他揉揉額角,「我餓了!」
陸影娟不予置評,將手上的產品目錄丟在他桌上。「這是上次你提過的傢俱訂製商最新的型錄,做好空運過來要兩個星期,不急吧?」
「不急,謝了。」他似乎精神一振,一頁頁瀏覽起來。
「真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籐椅了?別看了,不是餓了,一道出去吃吧!最近開了」家新餐廳,聽說不錯。」
「不用了。」他不加思索回道,「便當在冰箱裡,熱一熱——」
他陡然停頓,兩人陷入了必然的靜默空白。
「對不起。」良久,他合上型錄,沒有抬頭。
「她還是留下了東西,在你的心裡,對吧?你不必對我說抱歉,你該說的對象是她,自始至終,損失最多的是她不是我。」她冷笑,不再說服男人去吃一頓心不在焉的午餐,以一貫優雅的姿態離去。
他疲倦的支著額頭,閉上眼,透過黑暗,仍能看見那張笑盈盈的娃娃臉,將熱燙的兩個飯盒放在他面前,笑著問他,「你今天要吃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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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仔細的看著在財經版面左下角不大的報導,兩眼瞪得老大,王黛青拍了她的報紙一下,不悅道:「吃飯了,別再看了,等一下還要到別家公司面試不是嗎?」
她不動,眼前淨是那幾個字在跳躍「盛氏掏空案……資金流向不明……幾位小股東聯手控告負責人……限期內說明帳面虧損……」
「黛青,我不吃了,我有事,下次再找你。」她抓起報紙,留下愕然的好友,衝出餐館。
她掏出手機,直撥倒背如流的的號碼,響了三聲,又毅然切斷。
她這是在做什麼?求男人收回決定?他不在意的事她急如星火又有何用?她是個外人,再過不久離婚協議書一簽,她連關心的資格也沒有了。
她漫無目的疾走,天色異常昏暗,恐怕是要下雨了。
她走進熱鬧的地下道,小販的叫賣聲不絕,她低著頭穿越狹長的甬道,皮包內的手機響了。
她停步,看了眼來電號碼,拇指停在接聽鍵上不動,終於,她還是讓鈐聲響到盡頭,沒有按下去。
她繼續漠然前行,幾次和擦肩而過的路人碰撞,她暫時側讓到一邊,不跟著人擠人。
「小姐,不要擔心,你的一切都將否極泰柬,你要保重身體。」陌生男子的聲音在一旁竄出,她嚇了一跳,眼角餘光往旁一探——是個算命攤。
「你在對我說話?」她指著胸口。
中年男子點點頭,笑道:「對!良言贈你幾句——不要擔心,一切都將水道渠成,柳暗花明。」
她客氣地笑道:「謝謝你,不好意思,我沒時間算命。」她不會讓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對她評頭論足、指點迷津。
「走路別太快,多保重,當心小孩。」中年男子在後頭拋下幾句。
她登時止步,駭然回頭。「你說什麼?」
「你有孩子了不是嗎?」男人指指她的額頭,得意地說:「我看得出來。」
她怔了半晌,像是想起了什麼,緩緩拿起手中的報紙,尋找上面的日期。
十月二日了,日期有一陣子對她而言毫無意義,她也不太在意,但今天這個日期很重要,它代表著一個事實——她的生理期慢了兩星期,她竟忽略了!
她搗住嘴,迅速離開地下道,在大雨中奔跑,回到方纔的餐館。她推門而入,拉起飯才吃到一半且一頭霧水的王黛青。
「走!陪我到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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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那間熟悉的暗室,老人斜靠在軟墊上,面無表情的望著靠近的年輕女人,用明顯疲弱許多的低沉嗓音問道:「死丫頭,回來了,想看我死了沒嗎?沒那麼容易!」
她不以為件的笑道:「姨婆,你要好好活著,兌現你的諾言。我回來是想告訴你,你贏了。」她從皮包裡拿出一張醫生證明,放在老人膝蓋上。
老人戴上眼鏡,拿起那張白紙黑字,手明顯抖晃著,那雙混濁的眼珠因紙上的內容而發出了異光。
她接著說下去,「你贏了,一切都照你的預想走,你想要加諾在我身上的痛苦,會在這件事上到達頂點,我會一一承受,但是我也要得到應得的代價。姨婆,你不會食言吧?」
老人咧嘴笑了,用盡力量發出暢快莫名的笑聲,灰暗的臉浮起了紅點。「一天之內,我會讓律師處理一部分動產,挹注盛氏的帳面虧損,遺囑我也會順道更改。但丫頭,孩子得平安生下來,否則盛氏想全然起死回生,還得要靠士暐祖父在天之靈保佑。」
「我明白,謝謝姨婆!」她行了個九十度躬身禮,然後回身離去不再逗留。
「慢著!」老人叫住正要掩上門的她。「你這幾個月,不搬回來住?」
「不了。如果可以的話,還請姨婆暫時保密,我不想受到干擾,姨婆還請記得對孩子的諾言。」她遠遠再對老人行禮。
「你很愛他,對吧?」老人聲音放輕,如同嗟歎。
嘴角漾起了幾不可見的笑容,她想了一下,答道:「如果肯定的答案會使你更開心,那就是了,姨婆再見。」
她下了樓,對守在客廳的張嫂及僕傭點頭致意,穿過庭院,上了等待的計程車,她吩咐司機道:「別開太快了!」
滿山秋色已降臨盛家庭院,她再度離開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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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了車,吃力的提著兩大袋重物,橫越車來攘往的馬路,在公寓大門前放下東西,緩了氣後,才拿出鑰匙打開門。
她屈膝想再度提起購物袋,兩手卻抓了個空,疑惑地回頭尋找,兩個袋子好端端在後方男人手裡,她抬起頭,面對著等候她已久的男人。
「有事?」她友善地問道,卻沒有請他進門的意思。
她思索著再度搬家的可能性,心不在焉的看著對街。
「看看你,需要什麼理由?」
她豐潤了些,比前次看到她時臉色好得多,卷髮變直了,披散在肩上,穿件連帽運動外套和牛仔褲,過得似乎不壞。
「看好了嗎?」她攤攤手。「我可不可以進去了?」
「我看自己的老婆不需要限定時間吧?」她愈是裝作不在乎,他心裡就愈是在乎,她甚至不想單獨和他相處,她到底有多不想見到他?
她耐著性子道:「我只買了一份晚餐,沒辦法請你吃,我也不想陪你在外頭餐館吃,所以——」
「我不是來吃飯的。」
他伸手就奪過她手中的鑰匙,直接進了大門,跨上樓梯,直奔三樓,看了門牌號碼,試了兩次終於開了門,回頭等待後頭跟上來的她。
「你老是這樣!」她氣急敗壞的捶他的肩膀,搶過他手裡的袋子逕自進屋。
他關上門,輕笑道:「不這樣你不知道要在樓下耗掉我多少時間。」
她板著臉,脫下外套,把袋裡的東西一樣樣的擺上桌。瞥見他好奇的在各處東張西望,她不安地制止他,「你別到處逛,坐著吧!」
他挑眉,不再硬闖,配合的在她身邊坐下。她拿起筷子,也不看他,一口接一口吃著用紙盒裝的六樣菜,專心一致地,像盡義務似努力地把份量不少的飯菜吃下去。
他暗自一驚,她食量很少這麼大,這些菜色遠不如在盛家時所享受到的,她竟能大塊朵頤!
「你想說什麼?」她邊吃邊問。
他想了一下道:「盛氏——暫時沒事了,老太婆最後還是幫了爸一次。」
她注意到他眉宇間的褶痕放鬆了,他只是來告訴她這件事的?盛氏沒事了,他們之間更不需要有瓜葛了,他何必再跑這一趟?
「那恭禧你了。」她沒太大訝異,彷彿事不關己。
「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想開了,不過,最近她身體差多了,跑了幾次醫院。」
她停下了筷子,顯然這個消息比較引起她的關注。
「她不會有事的。」她斬釘截鐵地說道。
收起快速掃完的空菜盒,她猛灌了一大杯水,瞄了他一眼,「你看夠了嗎?盛先生,我要休息了,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他默然不語,只一逕瞅著她,瞅得她開始坐立不安,那研究的神態使她的鎮定快要露餡,她霍地站起來,掩飾地笑道:「我要洗澡了,你請便吧!」
她撫著胸口,逃也似地快速進房,門來不及掩上,他尾隨而至,冷不防地輕易闖入她的禁區,直盯著她瞧。
「你這樣很沒禮貌耶!」
「你是不是去求老太婆?」他來勢洶洶,她一慌,跌坐在床上。
「沒有。」她毫不猶豫地否認。
「沒有?那真的奇了,難不成她病瘋了,反而正常了?」他一臉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