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不相信一見鍾情,當然,如今也是這麼認為。雖說自己對韓有一種特殊的情感,但她相信,絕不會是男女之情,即便這自以為是的肯定微薄得可憐,她還是選擇欺騙自己。
「學妹,我得承認你很有辦法。」
當她依舊處於自己的思緒中,後方猛地響起的聲音,令她不由得回過身去。
夏燁略顯懶散的腳步,緩緩地朝她走來,臉上儘是玩世不恭的神情。
「耗子很久不曾與人說這麼多話了。」他頗為感慨地歎了口氣。
不知怎麼地,這話由他口中說出來,總覺得有那麼點格格不入,讓沈倚帆不自覺的莞爾。然而,更讓她匪夷所思的是,這樣一冷一熱的人,究竟是怎麼湊在一塊的?
「學妹,你很不尊重我這學長喔!」夏燁佯裝不悅地板起面孔。
沈倚帆頭搖得如波浪鼓般,「對學長,我可是百分之百的尊敬,不敢有半點不敬。」她肅然起敬地道。
「如果你真的對學長尊敬,就不會猛在耗子面前耍嘴皮子了。」他丟給她一副「得了吧」的表情。
「他的心冰封了很久,需要陽光慢慢的融化。」收起原有的笑意,她正色道:「我想,讓他和這世界多多溝通,是惟一能幫助他的方法。」
倘若這話是從別人嘴中說出,夏燁絕對不認為可行,但今天由這小妮子口中說出,他卻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儘管這是件不容易的事,但他相信沈倚帆是惟一能救贖韓的最佳人選,或許,這需要點時間,也或許,會因此而讓她傷痕纍纍,但最後,她一定能改變韓,這一點他倒是深信不疑。
「你確定自己辦得到?」夏燁故意試探性的問。
「我不能保證,但我會盡全力,直到用盡最後一分力氣,也都不會放棄。」沈倚帆堅定的說。
「為什麼?」夏燁有些好奇,也欣羨好友的運氣。
聞言,她啞然失笑。「如果我知道就好了。」
這回答有點奇怪,他卻能理解的點點頭,「在耗子面前,絕不能說是幫助他,因為,他把每一個同情他,或是想幫助他的人,都當成敵人看待,一站在學長的立場,他提醒著她。
這一點,早在禮堂上第一次目光相遇,沈倚帆就知道了。
「你呢?你也曾經是他的『敵人』?」她臉上的表情稍有緩和,不如剛才那般嚴肅僵硬。
夏燁輕哼一聲的笑道:「當然,而且還是頭號公敵!」
「你客氣了吧!以你各方面的表現看來,應該是全民公敵才對。」她不客氣的挖苦他。
這是一間粉橘色系裝潢的臥室,透過窗外陽光的照射,窗明几淨得不見任何灰塵沾染,沒有贅余的擺設,有的只是一張張經冷裱後加框的照片,星羅棋布的陳設在房間四周,或立於桌邊,或懸掛在牆壁上。
無論照片裡的場景如何變換,惟一不變的是照片中的主角,一名看似不常走出戶外的女孩。惟一在戶外取景的,是一張置於花海中的照片,透過陽光下的她,鏡頭捕捉到她鼻子和雙頰間帶有些許紅色斑疹,儘管如此——卻沒有掩蓋過她清麗的外貌,以及微笑時那淺淺的梨渦。
坐在橙黃色純棉的床上,韓拿著黑檜木的相框,輕聲歎息著。
照片中的女孩是他的女友——方怡。高二那年他們認識了彼此繼而相戀,雖說兩人不同個高中,卻考上同一所大學。本該是校園中人人稱羨的金童玉女,然而在大一下學期,方怡身上那形同不定時炸彈的疾病,就這樣炸開了,在她的鼻子、臉頰上產生狀似蝴蝶圖樣的斑疹。
她罹患的是紅斑性狼瘡,屬於一種身體免疫系統失調的疾病。
認識她的時候,韓已知道這一切,但他以為經過藥物的控制,能改善她的病情,沒想到,上天始終捉弄人的挑上她,無論他如何頑強的陪在她身邊對抗著,方怡宛若她面頰間的蝴蝶疹,最後仍是飛離了他的生命,為她自己尚未揮灑的青春,匆匆地畫下了句點。
為此,他休學了一年,這是方怡臨終前允諾他的事,也是屬於他們的一年之約。
這一年,她任他去思念兩人從前的種種,任他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但一年過後,她要他忘了自己,不再去想她,從那一刻開始,為他自己而活,讓他的生命發光、發亮。
韓能履行他們之間的一年之約,重新回到學校,卻失信於「忘了她」的諾言,因為這對他來說,太難、太難了……
「耗子,你在裡面嗎?」門外,夏燁敲門問道。他之所以沒有貿然的打開門,是瞭解這是耗子的禁地。
整棟房子,韓能任人碰觸每樣東西,惟獨這房間,是誰都不能踏進的,更別說是動到房內的擺設。
門內沉寂半晌後,才聽見韓的腳步聲朝外走來。
「有事?」將門帶上,他聲音平淡的問。
「想問你要不要一塊到外面吃晚飯。」
「不用了,你自己先去吧!」
夏燁沒再多說什麼,知道他又陷進自己的思緒中,他不喜歡看見韓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腦中靈光一閃,他像是想到讓韓「變臉」的方法。「說實在話,你那個學妹還挺可愛的,是不?」
那個沈倚帆?他不予置評的咕噥一聲,「可愛?是你的眼睛出了問題,還是你的品味降低了?她那不叫可愛,是可伯!」
果然,這法子果然有效,瞧他的樣子和說話的語氣,總算是有那麼點人性了。
「是嗎?」夏燁故作不解的挑眉。「那我想你最好開始習慣她的可怕,未來幾年她可要靠你了。」
「不是說了讓給你?」韓老大不高興的睨了他一眼。
「嘿,兄弟,這種你認為『可怕』的女人丟給我,你當我是資源回收桶啊!」
邊走向沙發,他邊回答,「那就讓她自生自滅好了。」
夏燁暗笑不語,心想,如果沈倚帆會乖乖的由他將自己「自生自滅」的話。
第三章
趁著最後一抹余陽,沈倚帆帶著好心情走出在外與人合租的小雅房。
她穿著一件無袖的白衫,一條卡其色的短褲,搭配一雙拍賣場減價時買的藍色夾腳拖鞋,大剌刺走在往自助餐館的路上。
陣陣晚風徐徐地迎面吹來,大多時候,南部白天的悶熱,對向來怕熱的沈倚帆來說,無疑是種酷刑,但晚上的微風卻襯托出她今晚的好心情,因為臨出門前的一通電話,讓她克制不住的一路上揚起嘴角。
那是一通告知她被錄取的電話,也是她到南部後應徵的第二家PUB。
高二開始,她便在北部某家頗具規模的PUB駐唱,一來是為了替父親分擔家計,二來也是為了自己的興趣。
從小在母親刻意的栽培下,她便沉浸在那動人的音樂中,再也抽不開身。正因為有了深厚的音樂底子,讓她在家中遭逢驟變時,能即時替父親分擔家中的生活開支,這一點她是感謝母親的。
只不過,對於母親拋下一切的去追隨舊情人,沈倚帆還是不能諒解,儘管她知道母親當初嫁給父親並非出於自願,但她還是不能接受母親這種拋夫棄子的行為,更讓她不能釋懷的是,母親的外遇對象竟也是個有家室的男人。
她常在想,究竟是怎樣的情感,讓他們毅然的決定拋下這許多,不顧一切的繼續他們年少時未完的愛情?難道在他們眼中,除了彼此,旁人都顯得不再重要?
愛情是自私、不顧一切的佔有,還是無私、設身處地的為對方著想?當有一天她自己碰上了,又會是如何呢?
驀然間,她的腦海閃過一對同時擁有陰鷙與悲慟的眼睛。
雖然認識韓不到半天的時間,沈倚帆卻認為足夠了,足夠讓她瞭解他內心的某一部份。她知道,儘管他臉上的表情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說話也老是不客氣,但她相信這一切都只是他的自我封閉,他的心,曾經溫暖過,曾經為人開啟過……
或許,她沒有那份力量讓他再次打開心中的門,但她仍想試一試,這世上不快樂的人已經太多了,沒有必要再多添加他一人。
有了這樣的念頭產生,她決定讓今天的晚餐好好替自己補上一頓,因為她的對手是個難纏的傢伙,她必須有充足的體力,才能好好作戰。思及此,她的步伐不禁加快了些。
走進自助餐館中,她赫然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儘管處在這平凡又狹小的餐館裡,依舊是鶴立雞群,讓人很難忽視他的存在。
悄悄地走近他身旁,沈倚帆故意壓低嗓音道:「先生,一個人嗎?」
停下手邊的動作,韓斜眼看了身旁的人一眼,瞧見問話的人是沈倚帆,他的一雙濃眉皺了起來,原有的食慾也似乎在看見她的瞬間消失殆盡。
一秒,僅僅一秒,他便將目光迅速的自她臉上移開,視若無睹的繼續他先前手邊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