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在門框的手收緊,心頭一陣痙攣,兩眼發黑。他歷經千辛萬苦找到這裡來,不是要來看她嫁人生子的啊!
像是感受到什麼似的,立於廳堂的蘇盈袖緩緩抬起頭,當目光落在遠處的那一抹青影時,心頭一慟。是他!
越過人群,四目相對。
嘴唇蠕動半晌,他神情一黯,慢慢轉身,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一抹白影閃到他的身前攔住了他。
「你這就走了?」她揚眉。
他苦笑的看著面色紅潤,眉宇含笑的她,心頭越發的苦澀,「難道還要我說聲恭喜嗎?」他很想這樣大度,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蘇盈袖偏頭看他,唇線玩味的揚起,「你以為這裡在幹什麼?」
「天山派掌門為兒子慶生。」他忍住揪心裂肺的感覺,慢慢說出聽來的消息。
「我還沒成親,你不能壞我的行情啊。」某人哇哇大叫,毫無一派掌門的泱泱風度。
又是一個怪人,這是紀吟風最大的感觸。
「既然已經到了這裡,不看一眼自己的兒子就走,將來他不認你也無可厚非。」蘇盈袖一臉無奈的看著懷中的幼子,歎道:「我可憐的兒啊。」
不敢置信的抬起頭,狂喜泛上心頭,看向她懷中的嬰兒,他睜著一雙黑瑪瑙一樣靈淨的眸子看著他,慢慢露出一抹笑。
「我看了你這麼久也沒見你對我笑我啊,沒良心的小子,跟你娘一樣可惡啊。」柳絲成在一旁抱怨。
「我……我抱抱他……」紀吟風激動之下連聲音都有些發抖。
蘇盈袖將兒子小心放入他的懷中,看他抱孩子的那副蠢樣,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紀公子,他不是搪瓷娃娃,你不用那麼小心翼翼的捧著。」柳絲成在一旁調侃,早把他自己初見嬰兒的拙樣忘得一乾二淨。
蘇盈袖水樣的明眸看向他。
柳絲成先是一臉的莫名其妙,而後恍然大悟,以最快的速度閃邊去。好險!
接手抱過孩子,蘇盈袖親了親兒子粉嫩的臉蛋,笑道:「還是我抱吧,你的胳膊都快僵硬了。」動都不敢動呢,真好笑。
「妳不生氣了?」紀吟風小心的打量著她的神情。
「生什麼氣?」她反問。
「在京城的時候──」他猶豫。
「其實一個傷心失意的女子想見一見自己曾經芳心所繫的愛人,沒什麼太過份的。」蘇盈袖自以為自己的語氣已經很雲淡風輕了。
可是妳的口氣酸得太明顯了。紀吟風不敢將話說出來,他怕某人會翻臉。
「比較過份的是她的手下,居然想殺我。」每每想起那個混蛋太監她依舊是憤恨不已,要不是她見血嘔吐起來,他怎麼可能傷了她。說來說去,原因就落到了眼前的人身上,要不是他不知節制,她就不會懷孕,不會懷孕就不會見血嘔吐,當然就不可能被人傷成重傷。然後當她心急火燎的趕去救他,卻看到那樣和諧的用餐情形,要不氣怒交加拂袖而去都不可能。
看著她臉上的神情一變再變,最後咬牙切齒的盯住自己,紀吟風突然有種被遷怒的感覺。
「要不是我從不殺生,還真想宰了那個不男不女的傢伙。」
他心頭漾起一抹笑意,她這不殺生的規矩很符合佛家的禪意,種善因得善果,所以即使她有時無法無天,也依舊可以活得自在安詳。
三日後,柳絲成就迫不及待的送客出門,讓紀吟風驚愕不已。
記得當初離開金陵時,萬詩禮放了好一陣炮竹歡送袖兒。沒想到這次天山派掌門更熱情,足足放了一夜的煙花表示慶祝。
為了貪看那直衝上天,在天際綻放絢麗花團的煙花,蘇盈袖在天山腳下逗留了一個晚上,差一點又返回天山去白吃白住兼白拿。
「我們該回家去了,爹娘在家望眼欲穿的等著我們呢。」紀吟風有些好笑的看著她停下了上山的腳步。
戀戀不捨的看著煙花消失的方向,回想著自己大半年來在天山的愜意生活,蘇盈袖不免喟然一歎,「天山的景色很美啊,尤其能時常看到柳絲成那張長期便秘的臉,真是舒服啊。」
輕風拂過耳際,紀吟風彷彿聽到了風的歎息聲。丰神玉說的沒錯,袖兒絕對是那種得罪了人家還招搖的在人家面前晃來晃去的人,非常的──欠扁。
「妳真的從沒想過我嗎?」他恍似自語般輕輕的問出口,他既想聽又怕聽到答案。
蘇盈袖抬眼望向遠山,滿目青翠,默然半晌,「如果不想你我何必跑到塞北苦寒之地。」只可惜縱使可以天涯海角去飄零,一縷相思卻牢牢的繫於江南一隅。
雪白的衣袂在風中翻飛如浪,就像隨時準備羽化飛天的仙人一般飄逸出塵,脫俗中卻不免染上了幾抹淡淡的哀傷。
紀吟風悄然闔了下眼瞼,雖然她說的輕描淡寫,可是那眉宇之間飄過的淡淡憂傷卻是那麼的讓他觸目驚心。張開雙臂將他們母子抱住懷中,保證似的說:「我們不會再分開,絕對不會。」
蘇盈袖笑著點頭。她也不想再分開,相思好苦的!
「你這樣文弱的人穿越沙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她伸手憐惜的摸著他變黑的膚色。
「還好。」他一笑帶過,再多的辛苦在看到她的時候都灰飛湮滅,不復存在。
四目相對,看到彼此眼中盛載了太多的情意,不由得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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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繁華依舊,來往商隊絡繹不絕。
那是幸福的三口之人,男主人溫文爾雅,女主人飄逸若仙,垂眉斂目照看懷中幼子時那溫柔的母性光輝讓人不忍將目光離開。
他們牽著駱駝從街市走過,引來一片艷羨的目光。
城門之下的告示欄內懸掛著一張皇榜,圍觀的百姓眾多,且議論紛紛。
「可憐這紀大善人,一生與人為善,到了卻落得如此下場啊。」
「聽說是因為他兒子拒絕皇家公主下嫁。」
「雖說是公主,可畢竟是守寡之人,依紀公子的才學要娶什麼樣的女人沒有啊。」
「誰說不是呢。」
「聽說紀公子遠行尋妻根本就不在家中,但是因無人接旨皇上大怒,一怒之下才決定將紀家滿門秋後處斬的。」
「真是可憐,兒子太出色也是禍啊。」
「……」
聞言紀吟風失控的擠進人群中,在看清告示所寫內容之後,雙眼充血,上前一步一把抓下了聖旨。
「什麼人敢撕皇榜?」守衛的士兵長矛揮來。
明明刺的是那書生的脅下,怎麼會刺向同伴呢?士兵甲一頭霧水。
眾人只覺眼前白影一閃,那位撕了皇榜的書生已蹤影全無,當下有人喊道:「神仙下凡了,為紀家鳴不平了。」
眾人想想方纔那書生的俊秀神韻,私下竟不知不覺的點頭認同。
僻靜的小巷內,蘇盈袖攔住了丈夫的去路,一臉的不認同。
「你現在出去能做什麼?」
「就算天下都是皇家的,也不能這樣草菅人命。」他握緊了拳頭,生平頭一次這樣激動。
「可是單憑你這一腔熱血就救得了公公婆婆他們嗎?」她不以為然的說。
「但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被處死。」
「你現在出去不過是平白添一條冤死鬼而已。」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她揚眉,「既然聖旨是皇帝下的,那就讓他再下一道好了。」
紀吟風看著她。
「今晚夜探皇宮。」她雲淡風輕的吐出答案。
「妳……」
「放心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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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京城是天下富庶集中之所,也依舊免不了會有乞兒的身影。
破廟之內的乞兒數量之多,讓紀吟風一時目瞪口呆,更讓他吃驚的是丰神玉赫然在座,瞧他一臉風平浪靜的表情,估計早就得到消息他們今日抵京。
「你想怎麼做?」丰神玉玩味的看著不露聲色的蘇盈袖。
她笑了笑,拍哄著懷中的幼子,「你又打算怎麼做?」
「現在妳回來了啊。」他理所當然的說。
「我在問你我如果沒回來你打算怎麼做?」她可不是那麼容易被人唬弄的主兒。
丰神玉乾笑兩聲,沒趣的摸摸下巴,「偷梁換柱老把戲了。」
「猜得到。」她微微一笑。
「妳猜到了?」丰神玉反而一臉受到打擊的樣子。
紀吟風狐疑的目光在他們兩個身上轉來轉去,他們似乎在說一件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情。
「依你我的關係,紀家出這麼大事情你還可以泰然的坐在這裡喝你的猴酒,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說的也是。」丰神玉沒趣的點頭。
「他們呢?」
「在一個非常安全的地方。」
紀吟風插嘴,「你是說我爹娘沒事?」
丰神玉驚異的看了他一眼,點頭,「對呀,如果你爹娘出事,你家娘子一定會把天下攪個雞犬不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