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算了算了,沒空聽你抱怨你家奶奶又怎麼整你的事,那會讓我有你到現在還沒斷奶的錯覺。」湛言攤手扔下文件,沒好氣的催促。「快快畫押,好讓我交差了事。」
「這是什麼?」穆豐洹翻開卷宗,一臉喜出望外。「你怎麼沒告訴我董事會同意穆氏投資造船計畫?」
湛言一屁股坐在桌上,朝自己豎起大姆指。「漂亮!一進門就被人從頭到尾不甩到最後,湛言,你的碎念功夫已經讓一個男人練成鐵耳不壞之身了,唉呀,給自己愛的鼓勵,來!一二,一二三,一二三四……」
「閉嘴!我只是在想事情,恍神半刻而已。」穆豐洹將湛言給推下桌去,用活頁夾拍拍他坐過的位置。「告訴你多少遍,桌子是我辦公的地方,就是我的吃飯傢伙,你不要用屁股去坐它。」
「自從家宴過後,你變得很心神不寧。怎麼,有事?」
「沒有!」穆豐洹反駁得很快,幾乎是在湛言話一說完之後。
心思比發細的湛言揚高眉,嘿嘿地笑。「我嗅到有好戲上演的味道,還是現在進行式喔……」
「你別胡說八道,更別在我奶奶耳邊嘴碎!」
湛言明白天不怕地不怕的穆豐洹,唯一死穴就是八十五歲的穆老奶奶,他自然是能利用就把握。「這很難。」
「姓湛的!別老扯我後腿,咱們自從家宴鬧出的風波後,就已經是處在同一條船上,我翻船了,你未必能逃脫。」那個鐵證如山的吻,已經吻得奶奶她老人家心情夠惡劣了,這個臭湛言還想雪上加霜。
「唉呀呀,誰跟你處在同條破船上?我有豪華大遊艇可坐呢!」
「湛言!你出賣我?」
「嘿,穆兄言重了,我什麼都還沒做。」
「我才不信……」
當他們爭吵不休時,湛言眼尖看見內線的紅燈亮起,率先按下擴音鍵。
「沈秘書請說。」
電話那頭聽見湛言的聲音,明顯遲疑片刻。「……湛先生您好,請問總經理有空嗎?」曉得這兩個男人表面一派和氣,暗地裡卻老拔對方腳上毛的秘書小姐,很懂明哲保身之道。
「我……」
「他在忙,請說。」湛言截斷穆豐洹的發言。
「總經理訂的兩個便當已經送到,就在門外。」
「便當?好,請拿進來,我們現在就要用。」剛好,他肚子已經餓得咕嚕咕嚕叫了。
「湛先生不好意思,麻煩替我轉告總經理,離開時別忘了把兩個便當帶走。」
話機那端傳來隱隱笑聲,湛言惡瞪眼前也暗自竊笑的男人。
「他已經聽到了,謝謝。」他惱怒按下結束鍵,瞇起眼來。「說!你準備替誰送愛心便當,當起導護媽媽的工作了?」
指針已走到十二點半,穆豐洹穿上外套,拿起車鑰匙準備領便當去。
眼見穆豐洹把話當耳邊風,反被將一軍的湛言氣得直想掐死他,在他扭開門把前,冷冷扯開笑。「對了,忘了跟你說,為了撇清我倆曖昧關係,洗刷你的清白,你家奶奶請我在月底為你安排一場相親。」
穆豐洹聽到立即僵在門邊,背脊竄上惡寒。
「相親?!」這是多麼令人不恥的變相逼婚啊!
湛言慢條斯理的收拾桌面,好整以暇的再祭出一記狠招——
「不好意思,相親對象就是不才在下我——家中的小表妹,那個小時候哈你哈得要死,在十五歲被家人流放到國外,最近才學成歸國的流鼻涕小鬼。」
砰——
「噢,好痛……」撞上門板的穆豐洹是疼得頭昏眼花,藏在鏡面下的俊臉已扭曲變形,蒼白臉色不知是嚇白,還是給撞出來的。
哈,真爽快!已經扯人後腿扯出癮的湛言,愉悅地吹著口哨,輕快哼著「哥哥爸爸真偉大」的經典兒歌。
穆豐洹簡直恨死湛言的多管閒事,一想起那個小時候纏功一流的鼻涕小鬼,他就忍不住打個寒顫,心情惡劣扭開家門。
輕柔悅耳的琴聲緩緩滑入耳裡,穆豐洹佇足玄關,悠揚的音律流暢自然,足以教人沉淪在那優美的音色中,久久不能自已。
然而穆豐洹卻意外地板起面容,怒氣沖沖地衝進客廳。
纖弱的身影背朝著穆豐洹,完全未察覺到他凶神惡煞的表情,依舊自顧自地彈奏,精緻小臉上有著陶醉滿足的笑靨。
身側緊握的雙拳逐漸放鬆,本已竄上心頭的怒火,竟意外地趨向平和。穆豐洹將便當放在桌上,不動聲色走近她身邊。
感覺到後方的動靜,天芸停了下來,琴音倏然而止。「你回來了。」
「我不知道你會彈琴。」倚在鋼琴旁,穆豐洹雙手抱胸。認真彈琴的她,是個柔媚動人的可愛女人。
她看著琴鍵,淡淡說道:「只是玩玩罷了。」
難得看她沒什麼精神,穆豐洹還想開口詢問,卻遭她打斷。「怎麼回來了?午休蹺班,老闆不抓人?」
「替你送便當,冰箱已經沒有蘋果了。」他指著廚房的冰箱,裡頭除了礦泉水外,已經大唱空城計。
「謝謝。」她淺淺一笑,滿心歡喜。
「你剛剛彈的是貝多芬的Moonlight。」
「你有研究?」
「沒有,那是我小時候媽媽常彈給我聽的曲調之一。」他輕輕撫著那架鋼琴。「這老鋼琴也是她送給我的。」
「真好,她送給你一架音色漂亮的鋼琴。」
「是呀,因為她死後並沒留下太多東西,哪像我老爸死了,還留幾塊錢給我勉強圖溫飽。」他聳聳肩,一派雲淡風輕。
「我很抱歉。」
「這句話我從六歲就開始聽,早免疫了。」穆豐洹擺擺手,意外見到她眼底的傷感。「這架老鋼琴自從她死後,就再也沒人彈過了。」
天芸沒有出聲,沉默地望著他。
「甫聽見琴音,真是滿驚訝的,沒想到它還能彈。」他笑道,故作輕鬆。
「對不起,我只是一個人悶得發慌,所以才想試試罷了。」
她誠懇的歉意,看在穆豐洹眼底頗為愧疚,和她一起坐在琴椅上。「是呀,剛才我真的蠻生氣的,不過誰叫我沒上鎖,錯不在你。」
「我不知道那是令堂的遺物,否則我不會輕易碰它……」天芸像是做錯事的孩子,難過的垂下頭。
「傻丫頭。」穆豐洹拍拍她的頭。「那已經都是過去發生的事,好比過眼雲煙般,瞭了嗎?」
天芸略略不安地看著他。
揉揉她的發,穆豐洹在她耳邊輕輕低語。「為我彈一次行不行?我還想再聽一回。」
天芸頷首,再度為他而彈奏,迷人的音律重現耳邊。
他心底終年不散的寂寞感,在一室琴音之下漸漸散去。
穆豐洹頭一回在她面前主動摘下眼鏡,拋下在外人面前偽裝的面具,只是想好好看看她,而不再透過薄薄鏡面,阻隔彼此的距離。
直到整曲彈奏完畢,天芸回過頭去,見他眼底藏著淡淡哀傷,二話不說伸手環住他的頸項,埋首在他肩窩中。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穆豐洹措手不及,等她再次收緊雙臂加重力道,他才緩緩伸手抱住她。
「真懷念,你彈得真好。」
天芸沒說話,好似這個懷抱是他暫時的依靠。「以後你想聽,就告訴我吧。」
她不知道這時的他究竟在想什麼,或是回憶什麼,她只曉得這個男人需要一個擁抱。
「謝謝。」她的溫柔讓穆豐洹深感窩心。「我剛剛看起來像不像個有點戀母情結的男人?」
仍埋在他肩上的天芸聽見了,不禁莞爾。「不是有點,看起來還滿嚴重的,教人挺擔心的。」
「臭丫頭!」穆豐洹收緊手臂,將她抱得更緊,藉以懲罰她。「你得了便宜還賣乖!」
「唉呀,就算你有戀母情結我也喜歡你啦,不必感到太過驚慌,OK?」天芸拍拍他的肩,好聲安慰。
「對對對,我這可憐又戀母的男人需要小公主的關愛,真是教人感激涕零,無以為報。」他捶了她的頭頂。「死丫頭,還給我點什麼頭?吃飯了。」
他放開手,率先走向沙發邊,打開已微涼的便當,再為兩人各倒杯開水。
看到她穿著自己寬大的襯衫坐在地毯上吃便當,沒件像樣的衣服,穆豐洹不禁歎了一口氣。一個模樣可愛天真的小女孩,為什麼連件漂亮好看的洋裝都沒有呢?
天芸啃著排骨,吃得津津有味,一不留神被咬得太大塊的排骨肉給噎到,她拼了命的捶著胸口,漲紅臉。
瞧她囫圇吞棗的模樣,穆豐洹忙將水杯遞上,好心的坐在沙發上拍拍她的背,也一道幫忙。
「唔……」她努力嚥下,漲得臉紅脖子粗。
「丫頭,吞不下就吐出來,別活活噎死自己。」穆豐洹用力拍著她的背,擔心她為了一塊肉把自己弄死。
她搖搖頭,誓死嚥下,折騰好半天才順了口氣。「做人不能浪費食物。」
穆豐洹翻個白眼,慶幸她還能好好活著,很不明白這些年她究竟怎麼活得如此平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