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紙上的字英烈豪邁,蒼勁爽利,雄渾有力,寫的正是臥龍先生的「將剛」之章——
善將者,其剛不可折,其柔不可卷,故以弱制強,以柔制剛。純柔純弱,其勢公削;純剛純強,其勢必亡;不柔不剛,合道之常。
黑眸一凜,何者謂不柔不剛?他夠剛強、夠冷靜,甚至為紀律分明亦能六親不認;然而柔弱,則易於淪為婦人之仁,在紀律嚴明的軍中,是最大的忌諱,如何能以柔制剛?臥龍先生說是合道之常,該怎麼才能做到?
偷窺的二八佳人夏桔梗,總是挪不到好位置,直到男子步出飛閣,她「呀」了一聲,忙掩住小嘴,美眸閃爍著五彩光芒。
原來她還蠻想念落腮鬍的,嘻嘻……
藉著葉縫偷窺已無法滿足,她需要看得更清楚,索性捨棄樹的遮蔽,笨手笨腳地移到光明正大偷窺處。突然,她驚喜大叫,手舞足蹈,往下一瞧,咦?牆呢?往旁一瞧,牆在旁邊呢!
「哇——」她狠狠地跌下,在地上滾了三圈半才停止,呈大字型趴在軟軟的草皮上,巧鼻動了動,有泥土和草香耶!
解索衡收起墨寶,收入衣襟內,雙手環胸,微慍,冷眼看著趴在他地盤上的偷兒,還是個姑娘家!
夏桔梗狼狽地爬起來,盤腿坐著,俏臉黑了一半。她動了動手腕,捏捏腿,摸摸胸口、摸摸肚皮,嗯,沒少一塊肉,慶幸,是好兆頭。
仰起螓首,正好對上那一雙好看的眸子,她甜甜一笑,再覷了一眼他的左手肘。捲起袖管的左手,肌理分明,充滿力量,靠近肘關節處,一排醒目的牙印疤痕,深刻地烙印,她的心震動,臉頰嫣紅,血脈翻騰……十年尋覓,可讓她尋到朝思暮想之人了!
解索衡臉一黑,火焰在眼底燃燒,這個不知死活的女人,正抓住他的左臂,撫摸他那醜陋的恥辱。是的,恥辱!
「走開!」他怒火狂燃地撥開她花癡的臉,推開她柔弱的身體,將袖子翻下,遮住他的恥辱。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一想起她無厘頭的纏功,他這鐵錚錚的漢子也感到一陣惡寒。
「落腮鬍,再讓我看一下嘛!」夏桔梗說著跑上前,像哈巴狗一樣笑著,欲捲上他的袖子看清楚,不意卻被狠狠地推開,差點跌倒,她無辜地望著他鐵青的臉。
「妳來幹什麼?」他深皺濃眉,刻意拉開與她的距離。
他的問話,令她精神一振,挺起胸,拾起自認美麗但此刻卻髒兮兮的臉蛋,她像下了重大決定似地,深吸口氣,用力大聲地說:
「我來嫁給你!」說完,她高興得哈哈大笑。找到了!找到了!等一會兒帶他去見他的岳父岳母,哈哈哈……
解索衡一臉猙獰。只要遇見她,他的脾氣就莫名比平日火爆十倍,已經數不清第幾次想掐斷她纖細白皙的雪頸了。
「胡扯!」怒顏忽地冷笑,瞅著她黑黑又囂張的笑臉,咬牙道:「妳該不是想偷將軍府,被我發現,改稱要嫁給我吧?妳想讓我把妳當瘋子趕出去,趁此逃過一劫?」
「你想像力太豐富了啦!」她三八兮兮地打了他手臂一下,被他嫌惡地躲開。「當然不是,我和你在十年前有約定呀!你救了我,我就以身相許!」
十年前?解索衡有不好的預感,俊臉沉黑,下意識地摸上自己的左手肘,將她方才亂七八糟的行為全部聯想起來。
她該不會是……
「想起來了嗎?」不管他的臉有多黑多難看,她兀自笑得開開心心的。「是我啦!那個掉落山溝的小女孩。現在回想起來,咱們真有緣,因山溝而結緣耶!好特別,這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哦!你救人的英姿、為我被大惡狼所咬傷的犧牲精神,這十年來我念念不忘。」她羞怯地低首。
解索衡這下子如臨當頭棒喝,全都懂了。
「原來是妳!」他深沉地笑著,眼裡高深莫測,步步向她而去,抬起她羞怯的臉道:「讓我引以為恥多年的恥辱,罪魁禍首是妳!」他咬牙怒吼。
「什什什……什麼呀!」被他駭人的氣勢嚇到,她結巴,無辜地望著他噴火的眼。
「妳聽好了,我一點也不想救妳,更沒有犧牲的打算,若非妳死抱我的大腿不放,那些灰狼連我一根寒毛都碰不到!」
「別……別噴口水。」她縮肩,抹臉,訥訥地說。
「為了這個意外的『禮物』,我爹認為我的功夫尚待加強,狠狠地在雨中訓練我三天三夜。那場該死的大雨像永不停止,我沒飯吃,體力透支,幾近昏厥,但我告訴自己不可以,我是鐵錚錚的男子漢,這些苦就像被蚊子叮一樣,很容易過去,我咬牙撐下來了,這部是妳賜、給、我、的。」他恨得牙癢癢的,一字一句都是血淚。
「你太逞強了啦!男孩子也可以哭啊!」她聽不見他話中重點。
「我不會哭的!」他睜大怒眸,揪著她纖弱的香肩,陰鷙道:「妳聽清楚了,我解索衡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是把遼狗砍得落花流水的大將軍,我沒有眼淚,縱使是最親的娘死去,我都笑得出來。」
提起娘死去的往事,他情緒幾乎失控,推開她,背過身去,恨紅了眼。
「你娘死去,你還笑得出來?」夏桔梗大大吃驚,在她心目中,親人的死亡是最痛苦的呀!當她娘因病去世,她感到空前的孤單和傷慟,若非為了尋找她的救命恩人,嫁給救命恩人,讓自己再度擁有親人,她也許……也許就跟著娘去了!
「我很可怕吧?」他轉過身,皮笑肉不笑。
「你一定有苦衷。」想了想,她找出最合理的解釋。
短短一句肯定的話,卻重重地撞擊他的心靈。他微微顫抖,陳年往事如潮水急湧上來。
他有苦衷?他希望他的娘擺脫父親的凌虐,所以他認為她死了是好事,因此,娘解脫了,他當然要笑。
「落腮鬍,你說你是解索衡,是殺了敵將的大將軍?」她突然把話扯遠。
俊眸微瞇,挑眉,看著那張可笑又髒兮兮的容顏,方纔的怨恨突然遠去,因為他還要存點體力應付這個笨蛋。
「對,我殺人如麻,六親不認,冷酷無情,最愛把人的頭砍下來……」他想把自己說得很壞很壞,但才說到一半,就看到一個花癡興奮得大叫大眺。
「我要嫁給大將軍了,我要嫁給大將軍了,我要跟我爹娘說,爹要當大將軍的岳父了,娘要做大將軍的岳母了!」夏桔梗狂跳狂叫,笑到前俯後仰,「沒料到呀!沒料到我小小一介升斗小民,竟能得大將軍寵愛,飛上枝頭當鳳凰,世事難料,人生一片光明啊!」
黑雲籠罩解索衡粗獷的臉,要對付這種不知所謂的笨蛋,只有一個辦法!
他邁大步,手明腳快、乾淨利落地往狂跳狂叫的笨蛋背後一拎,像拎小雞般容易,不管她又驚又叫些什麼,拎到方纔她跌下的圍牆邊,與她面對面警告。
「笨女人,我解索衡不娶腦袋裝豆腐渣的笨女人!」
「我不叫笨女人,我叫夏桔梗!」她好認真好認真地跟他說。
解索衡大翻白眼,再與她對話下去,他也會變笨男人!
手臂一甩,鬆手,冷眼對住她瞪大的眼。他微笑,揮手再見。
夏桔梗倒抽口氣,像包人家不要的垃圾般,劃了個半圓,砰!摔到圍牆外邊硬邦邦的地上。
「哎唷!痛呀……」
解索衡聽見重物擊地聲,接著聽見她哀號慘叫聲,很滿意地點點頭。
低頭之際,見身上全是那個笨蛋沾的泥土,連袖子都有,他皺眉,振袍、拍袖。
她最好最好記住他說的話,別再心存妄想、一廂情願,否則,她要受的苦可不只是摔觔斗而已!
第四章
「笨女人……笨女人……他怎麼就記不得我的名字夏桔梗?」夏桔梗受傷地咬著指甲,再揉揉可憐的小屁股。還疼著呢!
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過了家門也不進。
對了!落腮鬍說她的腦袋裝的是豆腐渣,這是什麼意思?剛巧經過賣豆腐的販子,她走過去。
「姑娘,吃豆腐嗎?這邊坐。」年輕的小販熱心招呼,見她雖然髒髒的,卻是個美人,有點心喜。
她抬起可憐兮兮的臉,沮喪地問:「小哥,這豆腐白嫩嫩的,看起來好像很好吃。」
「好吃,當然好吃,我阿二賣的豆腐遠近馳名,小姑娘,妳一定要嘗嘗。」
「被人形容成豆腐,是好事嗎?」夏桔梗突然問,柳眉輕蹙,十足小可憐。
「當然是好事,尤其是小姑娘。」阿二瞧了瞧那標緻的模樣,笑道:「我懂,是有人拿豆腐來形容妳吹彈可破的皮膚吧!」
夏桔梗搖搖頭。
阿二繼續猜,「那是……形容妳心地皎潔,柔軟婉約得像白豆腐?」
她又搖搖頭,「是用來形容我的腦袋。」見阿二不懂,她再說明:「他說我的腦袋裝豆腐渣,怎麼?這樣很不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