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亮未亮的前一刻,一片片的白雪打紫紫灰灰的天頂落下,灑落在浩壯的蒼茫大地。
忙完了大半夜,一塊冰田的冰全數消失,只餘一個大大的黑窟兒,水家的男兒們排成一列,由那戲水河裡汲取上層的清水,再度緩緩注入。
剩餘的人們便分散到其餘的冰田,用平耙子除去冰上的雪花,或是拿著木杵敲破池邊冰面。
將一切收在眼底,姚衣衣雖然整夜未眠,卻極有精神。
「水寒,」女人這一夜不知第幾次喚著眼前的背影,「為什麼要挖冰田呀?別家賣冰的都直接鑿河裡的冰,水家為什麼這麼做?」
巡視指揮眾人的水寒再度基於吃了人家的餅,不得不回報,只好開口回答:「沉澱過的水做出來的冰才乾淨。」男人再次言簡意賅。
女人跟著長篇大論,「我就說嘛,難怪你家的冰用起來好,就算夏天直接放在各種涼茶,或是花露調出的解暑湯裡,都不會有股土味,沽飲閣是水家的老客人了呢!」確信開門做生意就和水家有往來,姚衣衣跟在男人身邊,一邊小跑步,一邊說著。
對於不明的現況,水寒暗暗歎了口氣。
娘親早就回家休息,姚彩衫、季清澄和華自芳也跟著回府,怎麼這個小女人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和他耗了一夜,問東問西的?
好不煩人……卻又讓人漸漸期待她不知何時會發出那驚奇的問聲。
煩,真夠煩人的!
「感謝愛用。」對於自己的不堅定,水寒只能用最少的語句,不是出自內心的想要打發姚衣衣。
女人嬌嬌一笑,「別謝,兩利生意,如果咱們未來是親家,這樣不是更好嗎?」
三言兩語又繞回婚事,水寒不知第幾次靜而不答。
一尊黑大神一徑的頂著雪走著,不停的下達命令,姚衣衣也只能跟著,硬著頭皮發問,卻踩入雪堆太深,拔不動腳。
而為了要拔起右腳,那支撐身體的左腳也跟著陷深了。
姚衣衣那不容求救的自尊,害她像只被陷阱困住的小兔子,和一地的白雪對抗著。
娘呀!這雪怎麼如此難纏啊……
正當姚衣衣在奮戰時,低下的視線中出現一雙手,像抱娃兒一般的固定她的腰,一瞬間,便將她高舉出雪面。
水寒發現身後沒了聲音,回頭一望,才發現她走得坎坷,其況可憐。
「怎麼穿這靴踩雪子不好走的。」水寒下意識又歎了口氣。
大斗篷半濕,下襬沾滿了雪,一雙皮革繡靴也壞了大半,小臉凍紅,額發上結著冰珠兒,一個花樣女兒弄得落魄潦倒。
一貫冷冰冰的聲音不知怎麼的,卻讓姚衣衣有些開心。
不是回答詢問,而是關心,他關心她。
他等於水寒,她等於姚衣衣,中間被一個關心所連結,讓小女人的心裡像春風吹過。
「我沒什麼機會長時間在雪地裡走嘛!」姚衣衣不自覺的嬌嗔著。
水寒眸一凝,隨即放下了她,急轉身往前走去。「那就別來雪地。」
沒半晌,溫暖又轉冰冷,姚衣衣整夜溫言軟語,此刻也有些動火,可在感覺到了什麼後,她的心火霍地平息了。
男人很明顯減緩了腳步,深深地踩出一個又一個印子,用力的壓緊了雪。
沒聽到追上來的聲響,水寒無奈的回過頭,「怎麼不跟上來?累了,想回府休息嗎?」
姚衣衣笑著搖搖頭。水寒,真是男人品格裡極品中的極品。
「沒有的事,我不累。」笑著踩上他走過的印子,「為什麼要把冰上的雪都給除掉啊?」她第一眼見到他時,也是看到他在除雪呢!
一步一腳印,男人放緩速度,女人亦步亦趨,原本是兩道零亂的足跡,漸漸合而為一,像沒有盡頭般的蔓延。
「雪有股不好的味道,會弄壞了冰,所以要除掉。」水寒不若姚衣衣對味覺那麼專精,簡單說道。
他憑無數的記憶,還有從小到大的經驗,知道如何製出最好的冰。
走得極穩,姚衣衣對這個心裡、眼裡只有冰,也以冰維生的男人,感覺到不可思議。但是,她認同他。
「那我弄髒的那池冰怎麼辦?」唉,他在救起她後,說過她的暖爐弄髒了未凝結的冰水。
男人沒料到會聽到這麼坦誠、內疚的話。
許久……
「那池冰就不管了,抽水出來太費工夫,等凍了再開挖,只是那冰不能用,最後要扔掉吧!」水寒努力放軟語氣陳述事實。
他這才瞭解好似很怕冷的姚衣衣為什麼晚上出門反而沒有如白天一樣抱著暖爐。
原來她怕又不小心弄髒了他的冰。
很可惜,於心有愧的女人沒有注意到男人口氣中的溫柔,她想快些轉移話題,不想讓他又回想起她的錯。
「那為什麼要敲池邊的冰……嗚哇啊!」
女人往冰田邊一靠,腳卻又一滑,嚇得發出尖叫,在千鈞一髮之際,她被穩穩牢牢的抱住,沒又摔進冰裡。水寒溫暖的氣息籠罩著姚衣衣的天地。
「我不想再救妳一次。」男人的語氣裡有著濃濃的擔心。「當水結凍成冰會脹,所以要預留些空間,要不然萬一一冷一熱,整個池子會毀掉,旁邊的泥土會崩潰,更慘的是一塊田接著一塊田的坍了,那樣就糟了。」
男人如常的解釋著,姚衣衣卻沒有聽見。
她只聽見自己的心臟「咚咚咚……」像打大鼓一樣的發出巨響。
「懂嗎?」水寒微微不耐的問。
「嗯、嗯。」姚衣衣發出了毫無意義的回應。
第三章
無視於男主人的意願,姚衣衣成功的帶著大票婚約關係人,堂堂正正進駐水家。
在冰田里忙到日出,回到水家準備給她和妹妹的房間,姚衣衣一沾枕便睡昏過去。
這也難怪,她日夜兼程奔波,好不容易回京,先是摔進冰水裡,後來為了留在水家,忙了一夜,好不容易能睡覺,她只想和棉被合而為一。
但是,天不從人願。
耳邊不停的傳來各種聲響,聲音不大,也就忽略它繼續睡,但等到茶杯落地破裂,淺眠的她就再也不能巴著周公的袖子了。
起床氣發作,姚衣衣揉揉還不想睜開的雙眼。
「吵什麼吵呀?」
姚衣衣一睜開眼,她討厭到了極點的華自芳居然又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她房裡!
「華自芳,這是姑娘的閨房,還有個姑娘正在補眠,你就這樣闖進來嗎?」姚衣衣兩股氣打一股爆發,口氣自是不善。
華自芳睨了姚衣衣一眼,視線回到早已清醒、倚著牆壁坐在熟睡姊姊身邊的姚爾爾身上。
「我又不當妳是姑娘,既然爾爾醒了,我進這房便不礙禮。」看著臉紅得好比蘋果的爾爾,華自芳大方自然的說。
他向來沒把姚衣衣當成個女性,打從第一眼,他就只看見姚爾爾了。
有些受驚,有些羞怯,被華自芳嚇掉了茶杯吵醒了姊姊,讓姚爾爾幾乎快要手足無措。
她輕輕拍著衣衣的胸口。「大姊,別生氣,我知道妳累,再睡一下。」
就算再生氣,聽到爾爾那軟綿綿的求情,姚衣衣也只能作罷。
「這麼早醒作啥?妳身子不好,陪我多睡會兒。」習慣陪著多病的爾爾,姚衣衣任性說道。
姚爾爾趕忙點頭,正要滑身睡下,怎料華自芳出聲阻止了她--
「妳別睡,元氣都睡沒了!該睡時睡,該醒時醒,是養生的基本道理,妳不像姚衣衣有本錢胡來。」
男人溫潤的聲音十分悅耳,可惜取悅不了姚衣衣。
她活想將華自芳給丟到冰田里!
「你管爾爾睡不睡,她與你不相干,這輩子她都沒你的份兒!」女人惡狠狠的說道。
好脾氣的華自芳三個月裡被人當成蝕花的害蟲,這會兒性子也上來了。
冷冷的笑溢出他的唇瓣,「那麼,難不成就放著爾爾的身子敗壞嗎?」
姚衣衣氣紅了眼,嘟起了嘴,將妹妹護在身後。
「你憑什麼這麼說?打她出生,咱們就不曾放棄過她!」
「可現在妳卻不讓我幫爾爾!」
「咱們姚家又不是缺給她吃藥的錢,幹嘛非要靠你?你一肚子壞水,別以為我是瞎子!」
華自芳冷瞪著姚衣衣,「偏偏你們餵了她再多的藥都是白費心,她身子沒好半分。」
兩句話成功堵住了姚衣衣的嘴。
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上好的名貴藥材送到姚爾爾嘴裡,就像丟到陰溝裡,也沒個作用。
但就這華自芳拿那些簡單的花花草草給妹妹吃,妹妹的身子就一天好過一天,這一點,她不能視而不見。
可是江南男人比不得北方漢子,個個太過軟弱,爾爾她愈陷愈深,她不能眼睜睜讓妹妹跳進火坑裡啊!
姚衣衣還想辯,她的發辦被人輕拉住。
「大姊,求妳別生氣,我睡就是了。」姚爾爾急於排解已經吵出火來的兩人,淚眼汪汪,臉色不復紅潤,反而一片蒼白。「華公子,你給的花露太珍貴,爾爾喝太浪費……反正……反正這身子也不會好了。」說到傷心處,姚爾爾大顆大顆的淚珠便斷了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