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你這是怎麼了?看你的下巴,原先是三層的,現在只剩下兩重了!」
沈懷璧摸摸下巴上的肉,好像是少了點。
最近這半個月,為了能多看李文征幾眼,日日天未亮就爬起來,直到深夜才睡。
白天坐在房裡,想到相府跟他府邸就在同一條街上,走路十五分鐘就到了,她卻只能坐在屋子裡相思,心情就郁卒得想要嘔血。
吃不好、睡不好,不瘦才奇怪。
沈懷璧忍不住慨然長歎。
反正這朝代的人連李白、杜甫、蘇東坡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柳永了。就算拿他的巨作出來詠歎一番,也不會有人跟她收費吧!
於是她感傷的念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站在屏風後的小環豎起耳朵,從懷裡掏出紙筆,刷刷寫了兩行,伸手招過一個奴僕,把寫著詩句的條子塞給他,低聲道:「小姐又有新詩了。你拿去給門外求詩的那些人,每個人收二十兩。」
該奴僕笑得嘴都闔不攏,飛快地咆出去。
不出兩天,相府千金的閨怨新詞就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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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征今天上朝聽人念了三次,去御書房聽皇帝念了一次,出宮跟方小侯去茶樓喝茶散心,半個時辰之內聽了四次,坐馬車回府,又聽兩個路過的窮酸書生搖頭晃腦的吟詠了一次。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好句,真是好句!」左邊那窮秀才吟完,搖頭惋惜不已,「沒想到沈小姐情深至此,當真是字字珠璣,聲聲含淚。」
右邊那書生也跟著搖頭附和,「只可惜沈小姐有才無貌,長得過於福態,只怕得不到康王爺青睞啊!」
窮秀才忿忿道:「恨老天無眼,對沈小姐如此不公平!」
書生怪罪道:「歎康王爺眼大無光,只愛美色不愛才!」
「唉!」兩人齊聲長歎,被馬車伕趕到路邊,搖頭晃腦的走開了。
馬車裡方小侯冷汗都冒出來了,瞄了眼對面李文征的臉色,波瀾不興。
兩人從小認識,他知道他喜怒不形於色,可心裡在想什麼卻是沒人知道呢!
呀?聽見了那些話,王爺他、他不會惱羞成怒,把氣出在他身上吧?
方小侯的鼻尖都滲出冷汗了。
他突然乾笑兩聲,「今天樹上的蟬兒怎麼這麼吵?從早上到現在,叫得我的耳朵嗡嗡作響,聽不見人說話!」
李文征抬起眼皮,淡淡掃了他一眼,「這可不好。小侯爺正值青春,應當耳聰目明才對,該不會出了什麼毛病吧?回去我就稟明皇兄,請幾名御醫看看你的耳朵。」
方小侯心裡慘叫。驚動皇帝?然後請御醫過來,發現他耳朵毫無毛病,再辦他個欺君之罪?不必了吧!
他忙不迭搖頭,「不必勞煩了,只要回府調養幾日就好。」
李文征故作不解道:「方纔不是說你聽不見人說話嗎?怎麼現在竟聽得見我說話了?莫非本王不是人?」
方小侯這下全身的冷汗都冒出來了。
王爺啊王爺,你心裡火大,也不要找我出氣啊!
幸好他福大命大,馬車正好行駛到目的地。
馬伕停了車,叫道:「王爺、小侯爺,到王府了。」
李文征隨口問:「崇之,要不要到我府上坐一會兒?」祟之是方小侯的名,兩人私下相處時,李文征偶爾會直接這麼叫他。
方小侯心想,他還想多活幾年呢,說什麼也不要去。於是連忙拒絕。
李文征也就隨便他,命車伕把他送回靜南侯府,自己下了車,走上白玉台階。
走到最高那一階,腳步略停,視線掃過左右,果然又見一名沈府奴僕守在王府大門邊,手裡捧著一隻小小的精緻盒子。
這些日子,天天都上演一回,就連看守王府的門衛也見怪不怪了。
那奴僕見了他,立刻跑過來,行了個禮,恭恭敬敬把禮盒遞給他。
「王爺,這是我們小姐今天吩咐小的送過來的。」
他接過來,也不打開,隨手放進衣袖裡,逕自進了康王府大門。
穿過兩重庭院,走過葡萄迴廊,進了書房,把所有下人趕出去,關窗,關門。
從博古架的暗格裡掏出一卷紙卷,在書桌上攤開,他拿起小狼毫筆,沾足了新磨的墨,屏息靜氣,在空白處寫下一行工整的小楷──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他又讀了兩遍,臉色微微一紅,低聲自語道:「當真是好句,才華橫溢。」
把紙卷又放回暗格裡,這才把禮盒從衣袖裡掏出來,放在書桌上,動手拆蝴蝶結。
果然,又是左邊一隻紙鶴,右邊一塊點心,用乾淨的彩紙裹著。
李文征拈起點心,撥開彩紙包。咦,今天是淺綠色的三角形鬆糕。
輕輕咬了一口,淡淡的茶味混合著奶味湧入舌尖,沁人心脾。
幾口吃完,只覺得唇齒留香。
洗淨了手,他又抓起盒子裡的紙鶴,熟練的拆開。
沈懷璧特有的白話書信出現在眼前。
今天的是抹茶蛋糕喔!喜歡嗎?
他的嘴角翹了翹,視線往下一行看去──
最近是不是很忙?千萬注意身體,充足的睡眠才絕保持精神充沛喔!
歪歪斜斜的字體,是她大小姐的親筆書信沒錯。
李文征真的想不明白,為什麼寫出驚人詩句的才女,卻有這麼一筆爛字。
落款一如往常,畫了只小小的豬。
他看完紙鶴書信,打開另一個暗格,把禮盒小心地放入裡面。
第四章
沈懷璧坐在大槐樹的枝幹上。
這棵大槐樹的年紀真的很大了,至少有三百多年了吧!枝幹粗壯,就連她這種體重的人也可以坐在上頭。
她每天都爬上來兩次,所以槐樹上已經被佈置得很舒服了。
嗯,鋪了塊座墊,上面放了桌子、扇子,手帕、防蚊蟲的藥膏……
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大型鳥窩。
其中最重要的工具,就是現在她手中的圓筒狀物體──原始型望遠鏡。
之所以說是原始型,那是因為沈懷璧的物理學得並不是很好,而且天朝的玻璃工藝也不是很發達,即使是召集了京城最好的工匠,依據她的設計圖所做出的望遠鏡,它的放大功能還是很初級。
不過,畢竟是比肉眼能看到的距離好多了,她已經很滿足了。
看著每天送往康王府的禮物,就像是石沉大海,連浪花都沒有激起一個。
但他還是收下了,不是嗎?
收下,就表示他有可能看到她寫的書信,也可能會嘗嘗她親手做的點心。
這比當場拒絕要好多了。
沈懷璧不敢再奢求了。
現在她的心願,就是抱著望遠鏡,在他進出王府大門的那個時刻,盡可能的看清楚他的臉。
她今天的心願已經達成,看到他走上台階,收下禮盒,然後把它放進衣袖,走進了王府。
她滿足的放下望遠鏡,順著梯子,爬下大槐樹。
小環正在樹下急得跳腳。
「哎呀,我的大小姐,您終於肯下來了!奴婢都快急死了!」
她愣了愣,「怎麼了?」
小環警惕地看看左右,才湊到小姐的耳邊,小聲道:「是關於康王爺的,奴婢剛剛聽說了一個絕密情報。」
所謂的絕密情報,就是普通人沒有機會知道的情報。
但這個年代的建築隔音技術實在不太發達,一有什麼事情,隔牆有耳,還是有可能走漏風聲。
這次的絕密情報,就是沈丞相專程進宮覲見皇太后,兩位權貴人物進行了機密的商議,消息是從隨身伺候皇太后的宮女那裡洩漏出來的。
原來沈丞相不忍見女兒為了思念康王,每日爬樹,日益憔悴,決定來一招釜底抽薪,徹底斷了女兒的念頭。
不過,康王是什麼人物,皇太后的親生嫡子,皇帝的親弟弟,朝廷的重量級人物,是他撼動不得的。
所以他左思右想,決定跑到皇太后那裡哭訴了。
「唉,我那可憐的女兒,她為了康王爺,簡直就要相思成病了!」沈丞相揉揉眼睛,擠出幾滴老淚,「太后,您就體諒老臣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如果她去了,微臣我、我也不要活了!」
三朝元老的沈丞相拉著皇太后的衣袖號啕大哭。
皇太后心軟了。沈家是鐘鼎世家,賢臣輩出,依家世背景倒也可以跟皇族聯姻,沈家千金既然這麼喜歡皇兒,不如索性成就一段佳話。
於是她和顏悅色的向沈丞相索討了沈懷璧的畫像。
他立刻從袖子裡取出繪卷,恭謹呈上。
皇太后帶著微笑打開繪卷,第一眼就呆住了,再看一眼,臉色已經發青。
她刷的闔上繪卷,「此事萬萬不可!」
沈丞相心裡高興極了,慶幸女兒終於要擺脫康王的迷咒了,表面上卻裝出惶恐的模樣來,「為何不可?」
皇太后支吾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是啊!一個未娶,一個未嫁,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