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覺得自己每天的爬樹行為毫無意義了。
不過事情做久了,很容易變成習慣。
就像現在,每天在清晨和夜晚爬樹兩次,已經變成她的習慣。
就算明知他故意躲著她,故意不在正常時間出現,她也會準時爬上去,朝西邊看一看。
就算看不到人,看看風景,看看街道,看看遠方,也是好的。
最近她的作息時間不是很正常,白天整天發呆,到了晚上,卻又睡不著。
比如現在,深更半夜,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在睡覺的時候,她卻失眠了,於是只好半夜爬到大槐樹上散心。
她習慣性的看了看西邊。現在是夜色最深沉的時候,康王府大片的建築掩藏在黑暗中,偶爾有星星點點的燈火閃過,那是巡夜的王府護衛。
咦,等等,似乎還有一間院子裡亮著明晃的燈火。
她抓起望遠鏡,好奇地看了看那個院子。原來在這種夜深時候,還有人跟她一樣不睡覺啊!
這個念頭還沒有想完,她就看到有人拉開房門走了出來。
沈懷璧呆了呆,透過望遠鏡頭仔細看了幾眼。是李文征!
他只穿了件單衣,在院子裡煩躁的轉了一圈,又快速走回屋裡。
她放下望遠鏡,只覺得手都在抖。
原來,他就住在那裡啊!
整個夜晚,他的寢屋燈火通明,她則坐在大槐樹上,陪了他一夜。
四更末時分,啟明星從天邊升起,李文征在隨從的陪伴下出門上朝。
沈懷璧摸了摸手裡的紙鶴,在彩紙上寫下一行字,隨即爬下槐樹。
到了下午,依舊打發奴僕送禮盒到康王府。
該奴僕苦著臉站在康王府大門口,翹首等了幾個時辰,總算今天他運氣好,才傍晚時分,康王爺就回來了。
李文征揉了揉乾澀的眼睛,隨手接過禮盒,跨進康王府。
這幾天,戶部舞弊賣官案的調查已經到了關鍵階段,為了審核十七名主要案犯的口供,他們幾個主審官都是連番上陣,審到今天,案情終於有了突破,他也能提前回王府好好睡一覺。
他的手指摸了摸袖子裡的精緻禮盒。今天裡面裝的是什麼美味點心呢?
他開始在期待了。
進了書房,還是把所有人趕出去,他打開了禮盒,撥開包裝紙。
咦,今天這糕點的顏色怎麼這麼奇怪?居然是灰褐色的,上面還撒著零碎的粉狀物體。
他忍不住想,她今天是不是不小心碰倒爐灰,灑到糕點上了?
端詳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咬下一點點品嚐。
香甜芳馥的味道,鬆軟可口的滋味,唇齒留香。
他終於確定今天的糕點是沒有問題的,於是滿足的吃了個乾淨,在水盆裡洗了洗手,拆開紙鶴書信。
試驗了很久,終於找到合適的原料,製作出提拉米蘇,希望你喜歡。
附註:蛋糕上面撒的不是爐灰,放心吃吧!還有,公務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喔!熬夜對身體不好的,盡量不要吧。
落款還是一隻小豬。
他看完紙鶴書信,笑了笑,正要把盒子收起來,手的動作卻頓了下,猛地停住了。
他昨夜確實是熬夜了。
為了審核十七名案犯的口供紀錄,整夜未睡。
但問題是,為什麼他昨夜一夜未睡,她今天就知道了消息,還寫信來勸誡他保重身體?
他的作息什麼時候被人觀察得這麼清楚了?
他煩躁的抬手按了按額角。也許是巧合吧!沈懷璧身為相府千金、大家閨秀,怎麼可能派人監視他?
應該不會吧!
寢屋的門從裡面拉開,守在門外的貼身小廝立刻迎上去。
「王爺──」
李文征迎面就問:「迎淳,你會不會爬樹?」
迎淳呆了呆,一咧嘴,「回王爺的話,奴才從小在王府長大,這麼多年了,各種差使都學了點,就是沒學過爬樹……」
李文征掃了他一眼,哼道:「女人都能爬樹,你不會?」
二話不說,帶著他進了王府最東邊的院子。
左右看看,指著最高的一棵梧桐樹,下達命令。
「你,爬上去。」
迎淳頓時叫苦連天,只得四處借了梯子,戰戰兢兢地上樹。
「再往上面一點。」李文征在樹下吩咐,看著高度差不多了,又說:「你往東面看,看得到沈相府嗎?」
迎淳張望了幾眼,大聲回稟,「看得見相府大門,不過匾額上的字就看不清楚了。」
李文征又道:「再仔細點看,看得見出入相府之人的臉嗎?」
迎淳極目遠眺,眼睛都看酸了,苦著臉回道:「可以看見人進出,但人臉……這麼遠,奴才實在看不清啊!」
李文征又道:「你再仔細看看,看得見沈家小姐的閨房嗎?」
迎淳呆看了半天,委屈的說:「王爺,小的又沒有去過相府,怎麼知道哪間是沈小姐的閨房啊?」
他一驚,思緒如閃電,立刻找出癥結所在。
沈懷璧也沒有來過他的康王府,她又怎麼知道哪間是他的寢屋,又是怎麼看到他一夜未睡的!
難道她當真派人監視他?!
李文征暗自咬牙,轉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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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懷璧坐在大槐樹上,發呆。
最近他的作息時間實在是太難以捉摸了,就算是要躲她,也不至於打亂自己的生活步調吧?
昨天晚上,她爬到大槐樹上,等到半夜,卻都沒有看到他出現,後來差人打聽才知道,昨天他下午就回王府了,自己空等一場。
而今天,她在大槐樹上又等到半夜,就在懷疑他是不是又提前回府的時候,一輛馬車停在王府門口。
她的心怦怦跳,慌忙拿起望遠鏡,想好好看他一眼。
其實只是兩天沒有看到而已,為什麼她卻覺得過了好久好久呢?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句古諺原來是真的。
鏡頭裡的人影晃了晃,是李文征,他從馬車裡出來了。
她盯著他的臉。嗯,和兩天前好像沒怎麼變。
她貪戀的看著他濃長的眉、挺直的鼻樑、微微翹起的唇角……
咦,他在對誰笑?
只見他轉過身去,像在接誰下馬車。
沈懷璧的心跳停了一拍,隨即劇烈收縮,視線連忙移到他身邊。
他的身邊站了個絕色少女,眼如秋水,腰肢盈盈一握。
沈懷璧知道自己不該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就是窺探人隱私了。
可是她的手完全不聽大腦指揮,望遠鏡的鏡頭跟隨他們的腳步,她看到他們前後走進王府大門,又走過三重庭院,穿過九曲水榭。
李文征停下腳步,對身後的少女說了什麼。少女嫣然一笑,上前兩步,將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裡。
他推開了院門。
那個院子,正是他平日起居的主屋。沈懷璧拿著望遠鏡的手一緊。
天朝的風俗民情還傳統得很。良家婦女絕不可能半夜跑到男人寢房裡,難道這個少女……就是所謂的青樓女子?
那麼,他這是在……召妓?
夜色如水,沈懷璧呆坐到半夜,才失魂落魄的爬下槐樹,回到閨房,用枕頭蒙住臉。
第五章
李文征拉著少女進了主屋,立刻鬆了手。
少女輕盈地跟隨在他身後,關上了房門,體貼的端過茶水,柔聲喚道:「王爺,喝杯茶吧!」
他冷冷瞥了她一眼。
她打了個寒顫,放下茶杯,乖乖站好。
「坐那邊去。」他抬手指向角落的板凳。
少女小步跑過去坐下。
「几案上有幾本書,你隨便拿一本,念給本王聽。」
少女拿了最上面的那本書,翻了兩頁,「啊,王爺,這本是《道德經》……」
李文征語氣平平的道:「念。」
少女扁扁嘴,幾乎要哭出來。
她是誰?她是京城最紅的官妓柳翩翩。
穿梭於王公貴族之間,眸光流轉,便有無數人物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幾乎不涉足風月場所的康王爺,今天忽然派人邀她入府,柳翩翩真是又驚又喜,以為網到一條大魚,精心打扮了整整一個下午。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誰知道進了寢屋,他就突然不理她了。
她的目光如怨如訴,李文征卻是連正眼都不看她,她無奈,只好翻開《道德經》,委委屈屈的念起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一邊念一邊氣憤不已。她做錯了什麼?她什麼也沒有做啊!為什麼王爺突然就不理她了呢?!
才念了三頁,她已昏昏欲睡,勉強抬起眼皮,看了看李文征,頓時氣得差點吐血。
他躺在床上,在她的唸經聲中,睡著了。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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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征最近累得精神不濟,一覺睡到清晨,直到迎淳在外面催促他上朝了,這才醒過來。
睜眼時想起屋子裡還有一個女人,揮揮手,命人把柳翩翩送回去。
今天上朝講了什麼,他自己都記不得了,心裡只在想,昨夜招了柳翩翩進府,沈懷璧那邊是不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