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只要專心待在家就好了。」他沉聲命令道。
「專心待在家,不就是應該要盡到一個妻子照顧你的責任嗎?」杜若彤的翦水秋眸望著他冷硬的眼瞳,毫不隱瞞她想得知他心情的意圖。
「妳才嫁到我家幾天?妳就不能先適應一下這裡的環境嗎?」他別開眼,不看她,不給予任何正面響應。
「我去市場不就是為了適應這裡的環境嗎?」
「妳倒是很伶牙俐齒。」關振言不悅地皺起眉。
原來,他期待的是一個安分無聲的妻子?杜若彤難受地咬住唇,她微低著頭,好藉著將髮絲攏到耳後的這個小動作,來整理心情。
「把妳心裡的話說出來。」他不懂的生意,他絕不胡亂砸下資金。女人也一樣。他娶了她,就要知道她心裡的想法。
「對我來說,當個安靜的妻子不難。但是,如果你要的不是一樁虛有其表的婚姻,那麼,你至少該給我一些訊息,讓我知道我該怎麼做,才能讓我們更熟悉彼此。」杜若彤無畏於他沉鬱的表情,勇敢地說出了心裡的話。
關振言瞪著她,鐵灰色西服下的精瘦胸膛劇烈起伏著。
見鬼了,他的妻子不怕他,不過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他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個什麼勁!
關振言拚命地壓抑著忍不住上揚的唇角,以至於臉龐線條看來卻益發地僵硬了起來。
杜若彤望著他面具般的凝重神色,直覺便認為自己又惹他不開心了。她在心裡歎了口氣,洩氣地垮下肩。
「剛才為什麼不叫司機送妳去市場?」他問。
他這一開口,杜若彤眼底眉梢便全漾上了笑意。她飛快地抬頭,嬌顏如珍珠般地摻上一層柔和光采。
「我喜歡騎著腳踏車穿過房子外頭那一整排的小葉欖仁樹,感覺很像走入綠色隧道一樣。你也該試試的,那是一種很棒的體驗。」
一陣傍晚涼風拂過她的臉龐,她的笑意於是隨著微風,被吹到了他的臉上。
「隨便妳想幹麼就幹麼!」關振言胸口一窒,驀地掉頭走人,快得沒讓她發覺他眼中因驚艷而短暫的失神。
他那突如其來的怒氣讓杜若彤心一涼,望著他的背影,她拚命地深呼吸好幫自己打氣。
他喜怒無常也不是這一、兩天的事了,她得習慣才是。
見關振言愈走愈遠,杜若彤連忙跟上他的腳步。
注視著他西裝筆挺的背影,她突然對自己一身的休閒裝扮心虛了起來。
她怎麼忘了,他們婚姻的起點是種互惠的關係,而他所求於她的最基本條件,便是一個端莊嫻雅的妻子啊!
她不能因為他不在的這星期,屋裡的所有人都寵她順她,她就開心地像回到大學時期住宿在外的無憂無慮啊。
杜若彤咬著唇,上前一步,想和他談談她此時絕非放縱,而是自在的心情。但,她的目光突然停滯在他頸後那一整排的疤痕之上,久久無法移開。
「你……的傷口還會痛嗎?」她低聲問道。
關振言一下沒回過神來。
杜若彤走到他身邊,用手指指著他從耳後到頸間的那道傷疤。
關振言拳頭一緊,這才意識到他正站在太陽底下,耳下的所有傷疤全都無所遁形。
先前與她見面的那幾回,他都成功地用領巾或是高領衫遮住了傷疤,沒想到今天卻是什麼都來不及遮掩。
「不關妳的事。」關振言惱羞成怒地低咆出聲,快步地擺脫她,走進了屋內。
莫名其妙!杜若彤嚥下一聲不滿的抗議,反抗地站在門廊下,就是不願進屋。
「若彤啊……」
杜若彤一回頭,發現白媽、司機王叔、園丁許伯,這些已和她熟稔的一半關家人,全都用期待的眼神看著她,她知道他們又要幫關振言說話了——
某年,園丁沒有準時服用甲狀腺的藥,鉀離子過低,四肢無力地倒在地上,是關振言親自抱著他,坐在救護車上送他到醫院。
某年,白媽重感冒入院,他每天去採望。
某年,園丁的兒子在南部出車禍,內臟大量出血,關振言派人從台北帶著最高明的外科醫生南下執刀……
就是他們的這些話,讓她忽略了關振言的冷血惡魔封號,而開始對他感到親切了起來。
「他真有那麼好,值得你們一再地為他歌功頌德嗎?」杜若彤不解地問道。
所有人毫不猶豫地點頭。
杜若彤看著眾人期待的目光,她蹙著眉,真的快被弄糊塗了。
關振言不是個壞人,他關心、照顧這些老員工,像對待親人一樣地無私。可他對她,怎麼就不是這麼一回事呢?
「我……會再試試看的。」杜若彤說道。
如果沒找出真正原因,她會寢食難安的。
這畢竟是她的婚姻啊!
☆☆☆☆☆☆☆☆☆☆ ☆☆☆☆☆☆☆☆☆☆
那一晚,關振言原本不想下樓吃晚餐的。
因為,他不想面對杜若彤那雙太過積極與熱切的水眸。他不想對她心懷期待,因為他不想再失望了。
但,他卻還是下樓用餐了。
因為白媽把做晚餐的過程說得很嘔心瀝血,逼著他一定要下樓吃飯。
白媽就像他自己的媽媽一樣。他或者可以用冷漠面具擋去陌生人,但對於這些跟了他一輩子的人,他還能怎麼辦。
關振言穿著黑色高領衫,從樓上走到餐廳。
「嗯,對啊,洪家米店的東西種類真的很多,我以前就跟我媽一起去過……還有,他們旁邊那家的魚貨也很新鮮,像今天的龍蝦、象拔蚌都很不錯……」
「真看不出來妳還真有幾把刷子呢!」
杜若彤和白媽相談甚歡的聲音,讓關振言蹙起了眉。
她們兩人的感情何時開始變得這麼好了?白媽不會把他以前的事,全都拿出來亂講吧?
關振言加快腳步走到餐廳門口,整個人卻愣住了。
半背著他的那兩個人喁喁私語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對母女。杜若彤甚至摟著白媽的手臂,笑得好開心。
她怎麼會這麼習慣碰觸人呢?
她的家世背景應該讓她和其它豪門之後一樣,有股拒人於千里外的千金傲氣才對啊……
「小關,快來。」白媽先看到了關振言,揮手招呼道:「這可是剛從歐洲運來的白蘆筍,新鮮又多汁,隨便沾點蛋黃奶白醬就好吃了。還有你最愛的上海丸子,湯汁全都吸到丸子裡了,一瞧就知道好吃。」
「白媽——」
關振言不悅地低喚了一聲,抿緊唇、板著臉走向餐桌主位。
「我又忘了,他都已經三十三歲,不能再稱為小關了。」白媽笑著對杜若彤說道。「以前為了區分他們父子三人,我都叫他們關先生、小關、小關關。」
「小關關還滿適合關語的。」杜若彤笑著說道,水眸卻始終望著關振言冷凝的臉龐。「你不覺得嗎?」
關振言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漠然的神情,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一般。
如果她喜歡關語的開朗,那她現在幹麼坐在這裡看他的冷臉?他並沒有要求她要和他一起用餐。
杜若彤見狀,心一涼,她勉強自己扯出一抹微笑,佯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關語那傢伙確實滿耍寶的。」白媽連忙出聲打破僵局。「妳快坐到位子上吃飯啊,飯菜冷了就沒那麼好吃了。」
「好。」杜若彤依言入座,努力提振起精神。
白嗎無聲地說了一句「加油」。便離開了餐廳。
關振言瞪了一眼那副擺在他身側的餐具——她幹麼要坐得靠他這麼近?
「空調太強了,溫度可以調高一點嗎?」杜若彤柔聲問道。
「妳可以上樓多加件衣服。」關振言仍然沒看她,也沒打算讓她稱心如意。
「現在是五月天,你可以穿短袖,你的疤並不可怕。」杜若彤堅持直視著他的眼,直到他的黑眸與她四目交接為止。
「我說過了——我不想討論我的疤,妳難道聽不懂人話嗎?」關振言的五官覆上一層冰,那眼陰沉地像是在瞪著仇人。
杜若彤猝地低下頭,看著自己緊扣的十指。
她——忍!
她給自己一個夏天的努力期限。在這段期間,她會是一個熱心的妻子。她會努力與他好好相處、好好地瞭解他。
如果夏天過後,他們之間仍然沒有任何改變,那她也不想拿熱臉去貼他的冷屁股了。
她不會離婚,因為他對她極好,而她也很清楚這個婚姻會是她最佳的安身立命之處。所有妻子該盡的義務,她一樣也不會少做。但,她不會再傻到去祈求自己的婚姻要有什麼光與熱了。
杜若彤閉上眼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深呼吸。
關振言緊抿著唇,目光停留在她激烈起伏的肩膀上。
活該她情緒激動,沒人叫她來招惹他啊!
她坐得那麼近,近到連她身上那股不知名的香都干擾到他了,他也很煩躁啊!
「如果妳硬是要和我一起用餐的話,妳的位置應該在我對面。」他粗聲說道,眼睛盯著筷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