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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阿誇

  久久地,他沒有再出聲。

  我努力再向前邁出去,忽然他後迅速趕上來,從背後一把抱住我,頭緊緊抵在我肩上,雙手如同要把兩人擠成一人似使勁圈住我的腰,雖然我不能側頭看見他,但我能感覺到他在抽泣,不出聲的抽泣,他把頭埋在我的肩頸之間,輕輕地顫抖著,那種令我心悸的熟悉之感飄然而至,我的鼻息所觸都是當年讓我癡迷的氣味,現在卻讓我窒息,恍惚間好像又聽自己的心在啼啼嗒嗒的滴血,上面的傷口讓我觸目驚心。

  好痛啊!內心尖銳的痛楚讓我抓狂。

  我粗暴地拉開他的手:「放開我。」他的手無力地垂下,血絲密佈的雙眼痛苦地望著我,我咬咬牙,別過頭,冷冷地說:「陳先生,我可沒那嗜好了,我太太還等著我。對不起,先走一步。」說完,一個人大踏步地走出大門,直奔車庫。一種復仇般的快感漫過全身,卻讓我感覺欲嘔。而他枕過的肩頸之間卻熾熱得發疼,不只是肩頸之間,而是被他剛才圈過的身體都在發熱。難道我的身體仍在渴求著他?難道我對他依舊……我不敢往下想。

  和雪莉的約會由於我的失魂落魄,心不在焉令她不太高興,但她還是很體貼地認為我工作上的不順所致,對於溫柔的她,我實在無言以對。

  陳青。

  傷口。

  這兩個詞之間是不是用等號連在一起?

  若說不愛了,怎麼會還有如此滲入骨髓的痛楚?二年的努力,只為了讓他沉入時間之河,讓他灰飛湮滅,還是時間太短,傷口還未癒合?如果他不再出現,如果他未曾抱過我,如果……我當初不那麼愛他……如果現在……我已經……已經……已經不再愛他……

  為什麼要用如果呢?我是不是已經或者說應該不再愛他了呢?

  問得自己好累。

  如果,他是真的愛我呢?

  那又怎樣?又怎樣?被愛是幸福的,現在我屬於雪莉,我不能傷害她,她是如此愛我。

  我是如此想的,瞪眼望著窗外澄淨的月,撫了撫身邊熟睡的雪莉。心裡的卻煩悶得要命,不能睡,閉上眼,會出現那張臉,那雙眼睛,那抱著我輕輕發抖的身軀,那種被熾傷的感覺。我的意識在逐漸被叛我的心靈,我卻對此無能為力。

  是不是剛再見到他,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了?

  身邊雪莉柔柔的呼吸聲,理了理她漂亮的卷髮,她動了一下,沒有醒。我看著她,慚愧得很,結婚近一年,我竟從沒有仔細看過她,也許太熟悉了吧?

  雖然失眠,我還是準時到達公司。

  面色當然難看極了。

  新秘書林小姐跟我說,陳先生讓我到他辦公室去一下。

  我面色更難看了。

  她看了我一眼,想來她也認為我和新老闆的關係真是僵極了。的確僵極了,只不過不是他們所想像的原因而已。

  走進他辦公室,還有其它人,讓我鬆了一口氣,只是公事而已。陳青還是黑色西服,面色也有些晦色,但目光很冷靜,看見我進來,只是向我笑著點了點頭,示意我坐下,其它幾個是別科的負責人,是個簡單的工作小會。

  看著他井井有條地安排,陳述,分析。我不禁懷疑昨晚那個抱住我在背後哭的是不是眼前這個能幹的老闆。各科的工作都作了仔細的匯報,他一一分析一遍,作了一些新的指示和要求,由於以前在這裡工作過,對各科的人員和工作都有些認識,而且看來他作過大量熟悉工作,沒有新老闆的手忙腳亂,我突然明白兩年中他為什麼會爬得那麼快,上層會那麼信任他,雖然不甘,我不得承認,他身上有我所缺乏的衝勁。

  我靜靜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從再次見他起,第一次這麼冷靜地觀察他,在各自大眾面前所扮演的角色裡,藉著這種關係,我似乎才能這樣平靜的看著他,他同樣藉著這種關係,在我面前能扮演好他自己的角色。

  只有在此時,我們才能暫時放下彼此的感情。

  冷不丁,他突然把頭轉向我,我來不及收回目光,與他的目光碰個正著,我不禁一愣。

  「何先生,請你談一下和ELO的合作項目的大致情況。」

  「啊?哦,好。」搞什麼!?我狠狠地罵了自己一聲,現在是什麼時間,你亂想個什麼東西!

  當我講完後,會也開完了。大家都散去,我也準備離開,但他叫住了我:「何先生,請等一下。」

  其它人向我們望了一眼,我不能當眾人面推辭他吧。我點點頭。

  等其它人走完了,他關上門,室內只剩下我和他,我不自然地站著,生怕他會有什麼突兀的舉動。

  但他沒有,只是走到大班椅邊坐下,拿起桌上一文件夾翻著,抬頭看到我還站著:「你坐呀。」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我依言坐下,揣測著他的用意,沉默不語。他翻了翻那文件夾,就遞 給我:「你看一下吧。」那是ELO的材料,詳細得讓我驚訝。我抬頭疑惑地看著他:「你認為有問題?」為了這次合作,公司已經作了很多工作,對方也不算是新夥伴,不會有什麼差錯吧?他點了點頭。

  我仔細看著那份材料,眉頭不禁皺起。

  以後四個小時,我們都一直在談論公事。在和他這種全新的關係中,我竟能很快的適應下來。當然他更快,所以他比我能幹,我只能承認這點。

  不知不覺,已是中餐時間。

  他順理成章的提議:「一起吃飯吧。」

  我遲疑。

  他笑了,有些苦澀:「怎麼,我又不會吃了你。如果你不想為……老朋友接風,也應該理會一下公司裡的風言風語吧?」

  我語塞。避開激烈的情感衝突,我對他竟無可奈何。

  我不可能一直在公司眾人面前和他鬧矛盾吧,這又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在飯桌上,我們一如既往的沉默,我不知說些什麼,他同樣也是吧,他絕口不提昨天的事,我也不想再想起。

  我食不知味,他同樣吃得極少。「你應該多吃點,太瘦了。」我說,這是我除了公事外,對他的第一句正常話,因為這沉悶的空氣讓我難受,比吵架更讓我難受。

  他看著我,我沒有回應他的目光,繼續自己不知所謂的中餐。「你,現在過得好嗎?」這也他除了公事外,對我第一句正常問話。

  「很好。」

  「……對不起」

  我不由一頓,放下手中的叉子:「為什麼對不起?」

  第十章

  「我想跟你解釋的……」

  「你不必對兩年前的事道歉,過去了,什麼都過去了。」我打斷他,他的口氣讓我心痛,但是我並沒有把語氣軟下來,我不給他機會,同時更不想再給自己機會。

  兩年前,甜蜜而瘋狂的激情,彼此需要,緊緊相擁身體的熱情,至此只是一道被利刃劃碎過而留下的紫絳色的痂跡而已。

  只恨它還會發痛,提醒著我有關於以往的一切。

  包括對他無法抑制的渴求。

  騙不了自己的話,卻能騙得了他。

  他的目光失去了神采,低頭望著桌上的咖啡杯裡黑褐色的液體蕩漾反射著微微燈光。「結束了……」他低低地歎喟著:「那我,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我不明白他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我。但看著他憂傷的臉,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以前那某個似曾相識的場景,如果那時,我一定會想要抱住他,吻他。而此時,給予他憂傷的我,只能冷冷地看著他,品嚐著他的憂傷,想讓自己的傷口止痛,卻其實在上面又狠狠地插了一刀。

  「是啊,你為什麼要回來?你為什麼不能永遠消失在我眼前?」說這幾句話的時候,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腦袋已經不聽理智指揮了,漫延上來的情感和兩年前被棄而所受的委屈讓我像個被惹惱了的孩子一樣開始口無遮攔:「我不會再陪你玩那種下三濫的把戲了,陳總。你有你的日本女人,我有我的雪莉。我們倆……我們倆……我們倆……」喊到這兒,忽然發覺臉上濕濕的,難以置信地拂了拂臉,竟是自己的淚!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哭出來,從不喜歡男人哭泣的,但我抵擋不了他的眼淚,同樣,我所能流的淚水只會在他面前奔流不止。所有給他的冷嘲熱諷及傷害,竟一一回報到自己身上,讓我無法把「都結束了」給平平靜靜地說出口。

  他走的那會兒都沒有哭的我,此時卻淚流不止。

  我放棄了想要說的話,拿起餐巾使勁抹掉眼淚,從沒有像任何時候這樣痛恨過自己。要哭也不能在他面前哭,但除了他,誰會有能耐讓我像個小孩子一樣的哭泣?

  所有準備對他有所堤防的面具,所有對自己的承諾在此時變得脆弱不堪,為什麼在他面前,我就會變得連自己都無法把握好自己的情緒。

  他的目光柔和地看著我,裡面有著歉意,心疼和明顯的愛意,伸出手,細細地擦著我臉上未干的眼淚,我發燙的臉頰感覺著從他手上傳來熟識的涼意和觸感,定定地坐著,我想不出什麼避開他手的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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