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許官兵點火,不許百姓點燈的事也只有你做得出來。」他站起身,打開一旁的窗,涼風乘隙而入,調皮地吹起他的髮梢。因為清爽,總是冰冷的表情舒展出柔和的線條。
她在瞬間失神,欲開口,終究收聲。
「我走了。」她起身,拍拍短裙,已無法直視他。
他轉身,「我送你。」
愣了愣,她搖頭,「哪敢勞動你啊!想害我也不必用這種方法。」讓他親衛隊看到不被打死才怪。今天是最後一天上課,從明天開始,高三的學生開始停課自習,一個星期後舉行畢業式。在這期間,免試直升大學部的聞隸書要繼續為學生會的工作忙碌,包括試場分配、畢業式,以及學生會的交接,都少不了這個會長。見面的機會逐漸減少。
走至廊邊,在關門之前,她用細如蚊蚋的聲音道,「千古文學,雖然你很討厭,但是……我還是會想你的。」窗邊望向遠處的頎長身影一僵,皺眉。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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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有記憶開始,她就知道自己只有父親,對於母親的一切,她從來沒有任何的概念。家裡沒有母親的照片,沒有母親的任何東西,父親也從來不提起母親的樣子和事跡。她隱約知道,是父親不願告訴她。
所以就算是再想知道自己的母親是怎樣的人,她也不會逼著養育自己的父親說出不願說的話。長大後,繼母的溫柔讓她以為所有的母親都是如此,於是對生母的好奇,也就漸漸淡了下來。一年前,高二的她在傍晚回家的路上,被一輛黑色轎車攔截,身形高大長相不良的魁梧男子竟然對她異常尊重禮貌,車座後的佝僂老人望著她的眼更是含有深刻意義。她一眼便可看出那老人的目的,他是來找她的。
「左忠仁是你的誰?」老人的語氣相當鄙夷。
她眼角向下,用看低下之人的眼神看他,「明知故問。」既然知道父親的名字,一定是做了詳細的調查後才來這裡找她的。對待這種來歷不明又喜歡拐彎抹角的人不需要有任何的教養。
佝僂老人的眼中有明顯的驚訝,隨後露出滿意的笑容,「不愧是小姐的女兒,有同樣的氣勢,是個不錯的繼承人。」原來她母親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個性剛烈幹練,雖是不愁吃穿,卻從不嬌生慣養。在一次商業性聚會中結識了父親後閃電結婚,然而這烈火般的戀情燃時猛烈熄地也快。短短一年,在生下她不久,夫妻倆的感情就宣告破裂,原因在於事業對於母親遠比家庭重要。如今十八年過去了,母親重病纏身,病榻前突然想到自己離散十八年的女兒,思念和病痛同時折磨著她的身心,曾經想過接回女兒,但一思及未曾盡過做母親的責任,剛萌生的念頭便已打消。視母親如親生女的管家實在看不下去,便隱瞞了母親獨自跑來上海找她,想要她跟著他到母親的身邊。「小姐把所有的青春歲月都花在事業上了,現在人到中年,卻沒有一個親人相伴,真的很可憐……」她真的無法對一個有生母稱呼的陌生人有任何的感情,就事論事地說道,「那是她自作自受。」自己做的事要自己承擔後果,做人的基本道理嘛!
「小小姐,你恨你母親嗎?」高傲的佝僂老人老淚縱橫,哭得好不淒慘地盯著她。「呃……」她端著紅茶,思量該怎麼回答才算是個有良心的女兒。
老人見她沒有回答,哽咽地更厲害了,「小小姐,我不要求你回到小姐的身邊。但至少讓她見見你……」於是她告訴父親要出門自助旅遊,在寒假期間與老人一同飛往日本見自己的生母。到達日本宅邸,她怎麼也無法相信眼前憔悴的中年女人會是管家口中的女強人,近二十年的時光,已將她當初的銳氣磨平。她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年女人罷了。所以當她向自己伸出手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抱緊她。
相聚很短暫,然母親的病有了起色,一個寒冷的下午,母親問她是否願意接掌自己的事業,或者是自己選擇國家留學。當她表明自己的意向時,母親微笑著說支持她的一切想法,於是她決定告訴父親不打算繼續升學而是工作,因為不想讓父親記起從前不好的回憶,而且他現在和繼母的感情很好,把這件事說出來只會讓大家心生芥蒂。不過古人言之有理,薑還是老的辣。
準備好行李,拿上早就申請好的護照和飛機票,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待父親大人的到來。左忠仁自廚房端來兩杯紅茶,示意她去往書房。父女倆極有默契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淺啜一口茶。「為什麼沒有直接離開?」女兒的冰雪聰明不難猜到他早就知曉她和生母見面的事,原本以為她會一字不留地直飛日本……呵呵,這孩子變了。
「爹地早就知道了不是嗎?不聲不響地走的確是我本來的打算,可是這樣的話,媽咪會擔心的吧!」左千夜的笑容難得沉靜。她是個不易接受陌生人的女孩,對於繼母,她一直是客氣的,但那也是生疏的,是她不接受的表現。聞隸書和爹地都知道,也都聰明地不點破——繼母林秀月是個很纖細的女人,比較容易受傷害。不過說人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何況林秀月對她真的很好,就算對她沒有母親的感覺,也是無法輕易傷害的重要人之一。頗為安慰地看著女兒,左忠仁歎息,「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是因為不想讓你受到傷害,畢竟你的母親為了事業拒絕撫養你,我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記得你。」猶記得初次見到她,那自信的神采立刻就吸引了他,相愛的那段日子是幸福的,即使分開的時候她多麼地殘忍,他仍然不想去恨。為了不讓自己和女兒有任何的陰影,他沒有留下任何有關於她的東西,女兒也一直是早熟懂事的,哪怕心裡有再大的疑惑,也從不見她開口問過。然而眼見女兒一天一天長大,他也開始擔心,女兒和她太像了,對待感情的態度、對於人生的態度。他怕女兒和她一樣不懂得什麼是感情,傷害到身邊每一個愛她的人。不過如今看來,是多慮了。
「爹地,事實證明,她沒有忘記過我們。」她加重『我們』兩個字,母親在聽聞爹地已再婚的時候的確是露出了一種落寞的表情,說對爹地沒有愛,那是不可能的。「她的眼裡總是只有事業。」左忠仁淡淡苦笑,愛上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敗筆,但生下左千夜,則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幸運。「爹地,那只能說是她為了自己的目標努力過頭。」她從來沒有怪過母親當初的拋棄,雖然生活沒有她的存在,可她仍然感到幸福。「你打算繼承她的公司?」左忠仁避重就輕地扯開話題,不想再談論這位前妻,他現在比較關心的,是女兒對自己未來的定向。「我可沒這打算。」左千夜伸出食指,在父親眼前晃晃,「我跟她說過,若是要我接下公司,還不如趁早把它賣掉來得方便。」左忠仁在心中發笑,表面上仍是沉重的表情,「你還真捨得離開我。」他一副傷心不已的模樣。喝完一杯阿薩姆紅茶,左千夜才緩緩道,「爹地,你別裝了,累不累?」知父莫若女,他心裡在想什麼,她會不知道嗎?「真是不給爹地面子。」左忠仁現在覺得生一個太過獨立堅強的女兒讓自己喪失了很多的樂趣——欺騙小孩的樂趣。左千夜拿起杯子,打算動身,忽然想起什麼,交待道,「爹地,機票既然是今天下午的,畢業式我就不參加了,反正證書學校會寄來的,你幫我和媽咪說一聲。」林秀月為了參加兩個孩子的畢業式,隔壁幾個太太約好逛街後一起去,而聞隸書因為是學生會長卸任,更是清早就到學校準備。「就這樣嗎?」左忠仁話中有話。
「不然還怎樣?」她疑惑地眨眨眼,「該交待的都交待了吧?難道還有什麼沒說清楚嗎?」見女兒已經移步門外,左忠仁自皮椅中起身跟上,「隸書那裡你不打算交待嗎?」「我跟他有什麼好交待的?」走到廚房放下杯子,左千夜表情有些不自然。她沒料到父親會談到他。
左忠仁老奸巨猾地笑笑,「你們之間的事爹地又不是不知道。」早在一開始就看出來這兩個孩子有古怪。他只是不點破而已。
「我和他什麼事也沒有。」加快速度走到客廳,拿起行李就像怕沾到瘟疫一樣往外衝。左忠仁有先見之明地早一步攔截門前,「合情合理,你也應該知會他一聲。」他向來是一個開明的家長,十七八歲本來就是情竇初開、對異性產生好奇的年紀,即使兩個孩子對彼此存有哪種曖昧不明的感情,他也從來沒有耳面提命地關照早戀有多不好多不好。在他認為,只要他們能夠對自己的未來負責,不會為將來帶來麻煩的話,這些事真的不算什麼。隸書和千夜都是懂得利益的孩子,雖然他們沒說過,但他和秀月都清楚,早在幾年前他們便把自己的未來安排好。有這樣的子女,家長的確不必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