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震宇看到了她肩膀的顫動,他伸出手摟住她的肩頭。「不管他們現在到底怎麼想,他們也是悠悠的外公外婆,我會讓他們知道這些年你有多辛苦一個人拉拔孩子長大……」
「我沒什麼辛苦的。可是他、他們……」她轉過身來看著他,眼裡已經積滿了淚水。「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我連偷偷回去看他們也不敢,怕看了自己就會傷心難過,就會疏忽了照顧悠悠。可是我真的很想他們,他們一定也很難受,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淚水自然的流了下來,在他那雙深邃的眼眸注視下,她再也無法忍耐自己這麼多年來的孤寂和痛苦。
他把她帶進了自己懷裡,輕撫她的背。
「我父親應該退休了吧?他那麼熱愛工作的人,如果退休了,真不知道他會想做什麼;還有我媽,她身體一直不太好……他們現在還恨我嗎?還怪我不爭氣,敗壞了門風嗎?」她一邊哭,一邊哽咽的喊著。
宮震宇聽著她傷心的哭聲,他真的不知道這些年來,她一個人是如何帶著女兒熬過來的。她一個人,沒有親人和朋友,什麼都要靠自己。
受到多少歧視和白眼……甚至在她生產的時候還是難產,根本沒有一個人陪在身邊,她最後也只能拜託護士告訴孩子親生父親的名字。
忽然間,有股從來不曾體會過的酸楚也在他心底滋生,他忍住,用更深沉的聲音問:「你生悠悠的時候害怕嗎?沒有一個人在身邊,是怎麼熬過來的?」
卓雪然閉起了雙眼,她只是搖頭。「我不害怕自己會怎樣,但我害怕我不能順利的讓她存活下來。我知道我是個失敗的母親,我在懷著她的時候還一直工作,如果不是我勞累過度,也不會難產。」
他微微的收緊雙手,然後搖頭。「你應該早一點來找我。」
她的肩膀瑟縮了一下。「不,我不會去找你,不能給你添麻煩,這本來就是我一個人的錯。」
宮震宇抿緊了唇,他不能說她沒有錯,可是原本對她的責備現在卻漸漸退去,他竟然有種強烈的衝動想要知道她這些年是如何挺過來的。
如果他在她難產的時候,有像這樣握住她的手……宮震宇驚訝自己的想法,他趕緊甩開這些奇怪的念頭。
「其實那個時候真的覺得一點也不怕,反而一再的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把悠悠生下來。如果我死了……我就把她托付給你,所以才會拉住護士小姐,一定要她記住你的名字。那麼,我想在我死後,他們應該會去找你。」卓雪然輕聲說著,回憶起那一段經歷,並沒有讓她感到難過。
宮震宇皺了下眉頭,不喜歡她提到「死」這個字。
「你有這樣堅強的決心,上天會保佑你。現在不是都很平安了嗎?」他對她露出了非常溫柔的笑容,溫柔得如果他自己看到,也會被自己的表情所嚇到。「現在起,你和悠悠都不用對未來擔心。」
卓雪然傻傻的看著他。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從知道她曾經做過那些過分的事以後,他就一直這樣溫柔對待她,沒有對她大發過脾氣,沒有把悠悠從她身邊奪走,反而還是對女兒那樣照顧,那樣喜歡,打從心底愛著悠悠。
「宮震宇,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她知道自己說過許多遍對不起了,可是她不知道還能如何表示對他的歉意,除了一遍遍的訴說,她能為他做些什麼呢?
做一個他的好妻子,就算只是契約形式上的,沒有實際意義的妻子。她會努力的操持這個家,讓悠悠和他都過得舒適健康。
「不需要道歉,你給了我悠悠,對於我來說,她就是我的天使,我沒有辦法恨你,當初的欺騙也好,後來的隱瞞也罷。即使再怎麼憤怒,她現在都是我最疼愛的女兒,而你是她的母親,要我怎麼繼續痛恨你?」他低下頭去,冷靜的看著她,鎮定的說著。
淚水再度悄然落下,她淚眼朦朧、心情複雜。他的話就好像針扎般直達她的心頭,她曾經那樣深深的傷害了他,而他卻不曾重重的責備她。
這些年,她獨自撫養悠悠的辛勞在瞬間都消失了。就算過去曾有過很艱難的時刻,也有過埋怨自己決定的時刻,現在在他的溫柔眸光下全都消失無蹤。
「其實我也有過埋怨,我並不是真的那樣偉大。在找不到工作,又要獨自帶著她的時候;當她不聽話,哭著問我要爸爸的時候;當她生病住院,我又湊不出醫藥費的時候……我也有過埋怨自己的想法,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固執的生下她呢?為什麼要選擇這樣艱難的一條路去走?」她捫心自問,真的感到一絲羞愧感油然而生。
「那麼……為什麼你還是選擇生下她?你對我說過,她是你生存的動力,不想扼殺一個生命。可是這畢竟是很艱難的一條路,如果不是我偶然發現,你一輩子都要這樣辛苦。」他還是覺得她告訴他的答案太過簡單。
卓雪然倏地垂下眼去,她那忽然掩飾的動作,反而引起了他的注意。
宮震宇非常嚴肅的盯著她的臉。「還有當年的事,你……給我的感覺不是那種會隨便和男人上床的類型,當年怎麼會那麼大膽的冒充我女友?」
卓雪然想要從他的懷抱裡抽身離開,紅暈早已爬滿了她的全身,在這樣曖昧的狀態下,她不想和他談論那天晚上的事!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得和他談論那一晚!
那些記憶鎖得太緊,她不想釋放出來,也不願告訴他原因!
「你對我說過,那天你是去對我表白。」宮震宇用一雙鐵臂箍緊了卓雪然的纖腰,不讓她有逃跑的機會。「我有那麼好嗎?我甚至不會知道那是你……」是的,他感到困惑,就算對他再有好感,他值得她隱瞞自己的身份,只和他有過一夜情?而且第二天早上醒來,他顯然不記得她曾經留在他身邊。
他努力回想那個耶誕夜,但腦海裡還是只有一片空白,他連半點她的氣息也無法回想起來。
卓雪然把頭低得不能再低,如果現在有個地洞,她真的希望自己可以鑽下去。
「我也喝了酒,所以才會那麼大膽,當時的我其實腦海裡一片空白,只知道你把我當成了你的女友,我、我也不想離開,畢竟以後你也不會知道我是誰……」她閉起眼,全身掠過一陣害羞的輕顫。
宮震宇感覺到她的顫抖,但他沒有再插嘴,只是沉默著。
卓雪然想起了那個夜晚,他帶給她的激情,那些記憶怎麼也無法抹去。雖然他不知道那是她,但他的愛撫和親吻都是真實的,他把她擁在懷裡的感覺是真實的,他們合而為一的記憶也是真實的。
「我想即使我對你告白了,可是不起眼如我,一定不會引起你的注意。以前學校裡有那麼多女生向你告白,但大部分都被你冷酷的拒絕了,我見過好幾次那樣的畫面……」卓雪然連呼吸都急促不穩,本來不想說,但還是說了出來。
宮震宇想起他以前在學校裡的確是那樣的人,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本來就不應該給那些女生任何的希望,讓她們對他徹底死心才是最好的辦法。
「所以那個時候我想,與其就這樣被你拒絕。不、不如就假裝是你的女朋友,還能擁有一點回憶。我當時沒想到,那樣做是在欺騙你,我只想到我自己。」她閉了閉眼,讓心裡的激動慢慢的平復。「一切發生得很突然,我也只能任憑我的直覺去判斷,我不想推開你,哪怕你永遠都不知道我的名字。」她說得又急又快,畢竟這些事壓抑在她心底太久太久了。
「只有那樣的一夜,我連你的名字也不知情,你卻願意生下我的孩子,就算遭到家人的反對,你還是一定要這樣做。」他知道了,不只因為悠悠是一條小生命,還有許多更深沉的理由。
只是她沒有說,他也不想再追問,追問出來的結果,他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夠坦然接受。或者說,如果他知道了,他應該怎麼繼續面對她?
這一點,他沒有把握。
「我、因為我……」卓雪然感覺到心裡的驚濤駭浪,那想要說出口的理由已經到了她的嘴邊,只要張口,她就能毫無顧忌的說出來。
「睡吧,太晚了。」他卻在這個時候,鬆開了擁抱她的手。
突然的空虛侵入她的身體,剛才被他擁抱時是那樣的溫暖,卻也在失去那個擁抱後,感到更深的冰冷。
他不想再聽,他知道她要說的話了嗎?一個女人甘願為一個男人生下孩子,甚至不顧家人的反對,獨自一人把孩子撫養長大,或許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永遠都只有一個。
她沒有說出來,但他已經猜到,只是他不願意親口聽她說,一經說出,或許就會破壞他們現在的相處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