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高大俊朗的身子,這回不再猶豫,很快離開那張紅繪木椅,走出書房,大步邁向螺旋型階梯。
他踩著階梯,慢慢踱到幽暗的一樓。
「嗯?」廚房的燈還亮著,曲睿勰的目光瞟向廚房,納悶的蹙起劍眉。
「嗚……嗚嗚嗚……」廚房倏地傳來女人哀戚的哭聲。
曲睿勰全身震了一下,若不是他為人鐵齒,不信世上有什麼妖魔鬼神,夜半時分,有誰不會驚疑這可怖嚇人的哭泣聲?
啜泣聲持續迴盪著,在靜謐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曲睿勰不由自主的步進廚房一探究竟。
掀開通往廚房的那片簾子,黑眸一轉,只見明亮的廚房裡佇立著一抹身形嬌小纖細、長髮飄飄的女孩,而她正背對著他,右手握把菜刀,渾身不停的顫抖著。
他眉宇之間的皺褶更深了。
因為,眼前的纖美倩影有些面熟,曲睿勰肯定自己見過她。
又見她腰上繫著圍裙,看樣子她是奶媽新請來的女傭,錯不了。
半夜不睡覺,一個人躲在廚房哭,搞什麼名堂?
「你要做什麼?!」曲睿勰懷疑她的動機,萬一她手中的菜刀是打算拿來割腕用的,那他會冷血無情的建議她想死就到外面去死。
女孩迅速旋轉過身子,遍佈淚痕的小臉,猛然浮現驚疑的表情。
黑眸瞇起,男人唇邊逸出錯愕與狐疑的訊息,「巧眉?」
巧眉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他,有些嚇到,兩眼愣巴巴的望著他。
「你怎會在這裡?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一洗完澡就關進書房裡,把自己埋首在書中,就是為了拋開腦中巧眉纖美的倩影,熟料,竟在自己家中看見她。
見她恰似雕像一樣定定的望著他,眼神複雜,臉上還掛著兩行熱淚,曲睿勰的心霎時像蜂針螫一般地刺痛。
她在大樹下對著一隻死鳥已經哭了一整天,竟然還嫌不夠,現在還是在哭?還無緣無故的躲在他家的廚房裡哭?
她個子這麼嬌小,頂多一五八,身材又這麼瘦,體內的水分都不夠讓太陽蒸發了,又哪來這麼多水分可以流?除非她是用水做成的,對,他非常懷疑她是水做的,否則哪來這麼多眼淚?哭倒萬里長城的孟姜女也不過爾爾。
老天,或許她是個愛哭鬼?眼淚可以二十四小時滾滾而落——錯,恐怕她的淚水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不打烊,簡直比7—Eleven更像7—Eleven。
而他似乎只能充當專門治水的大禹,除了努力幫忙止水,又當如何撫乎糾結心間的疼惜感?
「我是……」巧眉回過神來,疑惑的看著他,「等等,你又怎會在這裡?」
「自然是因為我住在這裡。」他神態一派悠閒,緩緩把雙臂交叉在胸前。
「你住在這裡?那你是……」巧眉想先弄清楚狀況。
怎麼他會住在這裡?還穿著睡袍?
他體格好,身形欣長約一八七,肌肉結實健美,穿上睡袍的模樣,看起來懶洋洋的,魅力卻絲毫不減半分,敞到胸口的睡袍呈現V字形,隱約坦露著他完美無瑕的胸膛,性感的陽剛味自他身上散發出來,就像個核能發電場,渾身上下無不一處不充斥著一股致命的超強電波,深深吸引著女人的目光。
這樣的他,和白天那個西裝筆挺的他,有著不一樣的陽剛味,卻是同樣致命的危險、同樣令人著迷。
巧眉甩了一下頭,心中不斷的告誡著自己,不該受男人吸引,尤其是眼前這個危險的男人。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曲睿勰語重心長的歎道,「唉,怎麼我每回見到你,都是在哭?這回又是為了什麼?而你又怎會在這裡?」
「我是新來的女傭,要做消夜給少爺吃,可是……」她猶豫半刻才道。
「說下去。」她居然是他的女傭?棒呆了,奶媽總算做對了一件事。
「嗯。」在他魔魅的注視下,巧眉感到目眩神迷,「菜菜菜……菜蟲。」
「菜蟲?」曲睿勰不解的瞇起黑眸。
「對啊!一隻菜蟲啊,躲在芽菜裡呢?」她眼中似浮動著懊惱與絕望。
「原來你是被菜蟲嚇哭了,膽子怎這麼小?」曲睿勰的唇邊浮現出一抹笑,趣意昂然的走到她身邊。
她用力的搖著頭,又開始哽咽了,「菜蟲不可能嚇著我的,我連蟑螂、老鼠都不怕了,遑論一隻小小菜蟲。」
「那……」
「它太小了,我沒看見它,菜刀就剁下去了!結果它……它就一命嗚呼了!嗚嗚……」巧眉紅嫩的小嘴癟了一癟,眼裡一下子湧出許多水珠,「我竟在一天之內殺死兩條小生命,我罪不可恕!我罪大惡極!我該死!嗚……」
聽完,他的俊容赫然浮現出三條黑影,差點沒昏過去。
一般女孩可能會因自己飼養的小貓小狗死去而掉淚,應該不會為了一隻死掉的菜蟲而哭成這副德性。
天!她真的是他這輩子見過最誇張的女孩,可也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可愛、最善良的女孩。
她現在又是他的女傭,以後天天都會見面,實在料想不出以後還會出現什麼樣的名堂。
他下午就幫她埋掉名叫十九的死鳥,一會兒可能還要幫她埋掉死蟲,明天真不知還要幫她埋掉什麼碗糕。他日理萬機,平常忙得偷不得閒,現下卻為了討她歡心,三番兩次做些無聊的小事,偏偏他一點都不覺得無聊,反而很樂意效命,因為唯有她,可以給他無比輕鬆自由的好心情。
「我一點都不希望你傷到自己,把菜刀給我,讓我們一起把它給埋了!」曲睿勰居高臨下的握住她的秀腕,先奪去她手中的菜刀,丟進洗碗槽裡,之後大掌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的當兒,溫柔地抹去她頰上的淚痕。
「走開!」
他的碰觸令她心跳突然加快,她慌亂跳開。
這是她第二次叫他走開,她竟然放肆到這等地步?!
曲睿勰的眼中揉入一抹冷鷙,粗嘎的低語著:「我沒惡意。而且,從來就沒人敢叫我走開,你明白這是為什麼嗎?」
依照他的個性,他早就叫她走人,可是他卻無法逼自己這麼做,反而以不知情為理由,原諒她一時的沖犯。
「不明白。」她拚命的想要抑制住急速的嬌喘,羞怯的別開臉。
一陣說不出口的激流自他腹間緩緩升起,他迷惑的看著她紅嫩的小臉,「因為,我就是那個苦等不到消夜的少爺。」
「啊!」她深感意外的驚呼出聲,驚恐的雙眸一轉,無措的看著他。
她真該死,她早該自他與眾不同的高貴氣質中,猜測出他不平凡的身份,可是她不但沒有想到,還無禮的叫他走開,也許他在一氣之下,會叫她滾蛋。
「你別擔心,我不會叫你走人。」曲睿勰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沉聲道,黑黝黝的雙瞳深邃得好像海洋,彷彿要把她吸進去似的。
「對……對不起。」巧眉低抑著呻吟,一手壓著胸口,「我馬上做消夜給你吃,少少少……少爺。」
曲睿勰笑著,大手翻弄著擱在砧板上的豆芽菜,找出被菜刀砍成兩半的小小菜蟲,「那這只可憐的死蟲怎麼辦?」
巧眉瞥了一眼菜蟲,心揪了一下,「也許……」
「也許我該叫人在後院裡建個小花園,專門埋這些死蟲、死鳥,因為我不知道明天你還可能會弄死什麼怪東西,又哭得淅瀝嘩啦,不如弄個安息之地,讓它們能夠早日投胎轉世做人,你說這建議好或不好?」
曲睿勰輕鬆的談笑著,眼神揉入玩笑似的調侃,唇邊也勾勒著一抹富含興味的性感笑意。
「少爺……」巧眉一瞬也不瞬的凝視著他迷人的俊容,受寵若驚地不知如何作答。
第五章
「又埋掉一隻小小傢伙了。」站起英挺高大的身子,曲睿勰揮揮睡袍。
看著後院涼亭下那一坨特別凸起的土壤,禁不住搖頭自我嘲笑起來。
「這一隻看起來只有一公分大小的菜蟲,大概在生前從未想過自己在魂歸西天後,竟然被咱們大費周章的埋入鏟松的土壤裡,還被咱們祭拜。呵……」
可笑、可笑!曲睿勰忽然覺得自己的行為,豈只可笑,還莫名其妙到了極點,竟然半夜不睡覺,陪她在後院裡瘋,且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做了兩件反常的事,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好像體內住的並不是他的靈魂,而是一個陌生人。
「少爺,謝謝你。」巧眉心存感激的表示,卻也覺得歉疚非常。
「不客氣,舉手之勞罷了。」曲睿勰倒希望真的是舉手之勞,他促狹般的調侃著彼此,「瞧我們這樣拜它,真不知道會不會把它拜成精。呵,什麼精都聽過,就是從沒聽過菜蟲精。」
「少爺,對不起啦!」巧眉不好意思的臉紅了,「我不但沒做好自己的本分,還膽大妄為的害少爺得犧牲睡眠,和我一起弄髒雙手,想來就覺得良心過意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