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像只過了一會兒,但他睜開眼睛一天又快過去了。柔柔看起來有些憔悴,她還在按他說的擦拭他全身的膿血,然後倒掉髒水,再從木桶裡打來新的熱水繼續做。他知道這個傻瓜一直沒休息地想救他,就怕他丟下她死掉。
他的身上什麼都沒穿,原來像個胖胖膿包的身體,由於膿血被擦去,看起來正常多了。他想叫她停下來休息卻說不出話,想問屍體怎麼樣了,卻只能沉默的看著她微笑。
突然那個小學徒進來了,嗓門大大的。
「你醒了,別擔心那老色鬼,我把他埋了。他不是什麼好人,你放心,我和師兄都不會報官,我找人開了藥,這姑娘會幫你熬好,還有些外洗的外敷的。呵呵,我教了她很久,本來她一直學不會,我說你可能會被她害死,結果她馬上全記住了。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關係,但是希望你們能好好相處下去。我們要走了,我跟別人說我們和師父去採藥了,這幾天不會有人來,但是你們最好盡快離開。」
小學徒看出他想說的話,連忙叫忙碌的女人躺下來睡一會兒,然後便笑嘻嘻地離開了。
再次陷入昏迷,有人用同樣的方式餵他藥和粥,身上的熱少了很多,卻飄著藥味。他睜開眼的時候,看到柔柔的手被藥水泡得蠟黃,看起來很累卻依然不停的擦著他的傷口。
嗓子已經好多了,他沙啞地呼喚,「柔柔。」
她乖乖地過來。
「去盛飯。」
她很乖地端出一碗粥,等待下一個指令。
「把它吃了。」
又是好乖地吃著,然後忽然吻住他渡了一口粥給他,夢裡香甜柔軟的東西就是這個。
吃完粥,又用最後的力氣命令她躺在他旁邊睡下,兩人一起沉入夢鄉。
等他們熟睡。一個女人走進來收走了碗,管柔柔會照顧人,但是根本不會煮粥,這幾天的飯都是她做的。
看著床上天使般的兩個人,歐陽落梅歎了口氣,想起前幾天指使那個大夫殺人卻沒有回音,於是前來探訪,結果卻發現床上那個曾經俊秀的少年,現在卻渾身膿臭氣若游絲,簡直不成人形,連她這個親身母親都不禁在第一時間卻步。可是那個癡癡的傻子卻一遍又一遍的給他淨身,把他翻來翻去不停的擦。
難過和愧疚,讓她幫忙燒了熱水,並幫他們熬了適合病人的粥。
她一直在窗外偷偷的看,畢竟那是她唯一的兒子。
燕歸來第一次醒過來的時候,明明性命還在一線之間說下出話,可兩人就這麼傻乎乎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笑。那時侯的他們分明是最難看的樣子,卻讓人感動得移不開眼睛。罷了,放過他們吧!
「謝謝您,娘。但是,我不原諒您。」沉睡的人忽然開口,他能吃出來他吃了十八年的味道。感激她,但是他不能原諒她傷害了柔柔。
「別想要我承認你們,除非你靠自己的本事養家,像個真正的男人。」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保護自己的女人,當年的丈夫就是少了這點擔當。
歐陽落梅走出屋子,清冷淡雅的臉上帶著淚水。靠著牆她哭了一會兒,右手習慣地想握住手中的劍,一手抓空,才記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拿劍了。
她是嫉妒管柔柔的吧。當年的她沒有遇到一個好男人,所以嫉妒別人的幸福,但是驕傲的她難道就沒有錯嗎?
再多的感悟都已經晚了,她寧願守苦義父留給她的粥品攤子孤獨一生,不過當年的早點攤現在已經是聞名天下的粥坊了。
她也不再是那個可憐的江湖女子歐陽落梅,她是梅大小姐。當年歐陽落梅因為一個男人傷心欲絕,現在的梅大小姐為什麼還要製造出另外一個悲傷的女人。
忽然不恨了,感激他給了她一個兒子。只是惋惜,當年的他們若有兒子與管柔柔一半的勇敢和執著,也許就不會造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她哭完了慢慢的走遠,沒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坐在屋簷上長歎了一口氣。
第九章
燕歸來的病好得很快,他知道自己沒有太多的時間,所以必須盡快復元保護妻子。在他快好的一天晚上,天下雨了,像是慶祝他們又在一起般的享受了久違的魚水之歡後,管柔柔的記憶再次歸零,忘記了這些天發生的一切,也不再叫他娘。
但是最重要的不是這些,而是他們快餓死了!
他們沒有錢,一場浩劫後什麼都沒有的他們只剩下彼此。連外衣都當掉了的燕歸來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沒辦法去當苦力,因為管柔柔會亂跑,但他也不想去偷去搶用髒錢養自己的妻子。
她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她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她坐在任何一家客棧都不再有飯菜送上,連外面的包子攤都下再有東西遞過來,只有一些陌生人很可怕地推開她,她被人趕來趕去趕了一天,餓得哭哭啼啼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有個男人正痛苦地捶打著牆,恨自己沒用,而這個男人面色蠟黃,已經三天沒有進食。省下的錢雖然又多讓妻子吃飽了兩天,但山窮水盡的日子還是終究來臨,他們這幾天晚上都是在別人的屋簷下度過,但是管柔柔沒有因此而冷過,因為男人會暖暖的抱著她。
可是飢餓卻不能躲開,它實實在在的折磨著人。燕歸來痛苦地發現自己離開了母親後果然什麼也不是,連妻子都下能予以溫飽,難道真的要去偷去搶?他恨自己當年只會當個太少爺,整天喝酒蹉跎光陰,唯一的特長就是舞那沒用的劍。
想到這裡,他忽然眼睛一亮,從地上撿起泥巴做了幾個泥丸,教管柔柔玩彈珠。愛玩的天性打敗了飢餓,她快樂的玩著。
安撫了她後,燕歸來站在她旁邊,深吸口氣。這是他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但是為了柔柔,他必須放下尊嚴和面子。
「各位……」才一開口便已臉紅,他咬牙一口氣喊道:「各位朋友,在下和妻子因為盤纏用盡,借寶地一用,請方便的給個錢場,不方便的給個人場。」
以前他也喜歡看人賣藝,然後丟下一錠元寶享受窮人感激的眼神。以前的他以為這是一種憐憫,但他現在知道那不過是交易,賣藝人其實是在用自尊換取溫飽,只比乞丐高尚一點而已。
路上的行人一開始並沒有理會他,即使是繁華的風州城,有閒錢看人賣藝的還是不多,更何況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
燕歸來沒有劍,他隨手挑起地上半截的竹竿,舞著他年少時自創的劍法。說是劍法不如說是劍舞,純粹就是好看根本沒有實戰意義,外行人看了也許覺得飄逸瀟灑,內行人一看就知道他只是在比劃。
但是看過他舞劍的人都會著迷,著迷那人劍合一的寫意。會覺得那不是一個人在舞著劍,而是他和劍一起在對話、在嬉戲。也許俗人看不出來,可是他行若流水的身形,畢竟比那些一身蠻肉的江湖把子好看,尤其加上他俊秀的瞼,人群慢慢的聚了起來,而且都以女子為多。
其實當年的他舞得更好,看過他舞劍的一個朋友說過,一身白衣在月下舞劍的他,彷彿隨時會御劍而去。
那時的他笑道:「我在凡塵如魚得水,又何必思量神仙。」
現在的他卻身著布衣單衫,手中的劍也不過是一截爛竹竿,人生的際遇是多麼的微妙。
他正在黯然,忽然場外有人拋來一劍,「我的劍借你。」
那是一把很輕巧的劍,他伸手接過長劍,彷彿一股氣韻隨著劍氣而生,旁邊的叫好聲越來越多。一舞完畢,打賞的居然不在少數,大多人敬重地放到他手裡,但有些嫉妒他的就丟到地上,他遲疑了下,還是撿了起來。一個銀元寶伸到他面前,阻止他繼續放棄尊嚴的撿地上的銅錢。
「你不覺得這樣很下賤嗎?」林清音已經離開了梅園,但即便是這樣她也不能忍受燕歸來變成這樣。直到這時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一直愛著他,原來當初的傷心不只是不願意被恥笑,更多的是不願失去他。
燕歸來站起來,三天沒吃飯的臉有著蠟黃和虛弱,但是經歷過那場風雨的他看起來既沉穩又成熟。
他平靜地開口,「我用自己的勞力養活自己和妻子,有什麼下賤的?」
起身越過她沒有接受她的錢。她的錢他不要,尤其她還是傷害柔柔的人之一。林清音呆站著看他卑微地低下頭專心撿錢,忽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可鄙可憐,再也忍不住眼淚的跟艙而去。
撿了錢後,拒絕眾人再舞一次的要求,他逕自買了一袋包子想趕快餵飽妻子。買完後卻發現柔柔又不見了,這次他不再沒頭沒腦的找。深吸口氣,冷靜下來,看了看她剛才玩要的地方,泥丸一個個散落,朝著一個方向。他順著走過去,看見一群小孩子正拿著樹枝把她圍在中間欺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