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兒看他一眼,本不想回答,可見他凝視著自己,似在等待答案,便淡淡地說:「晉城自三家分晉以來,經數百年豪強的強征力發,幾毀幾建,尤其是北齊後主高緯和即位為帝前的晉王楊廣大興土木,修城固池後,自然不同於一般小城。」
楚天南對她的話很是贊同,但囿於自己對這一帶的地理及相關知識的欠缺,他渴望盡可能地多瞭解這座突然之間成為他「屬地」的城池。
「晉城面水背山,地理位置很好。」他試圖引導她多講點晉城的事。
酈兒看著窗外點頭道:「沒錯。晉城又被稱為『北都霸府』,自先秦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這裡東有險峰雄關,北可抑制匈奴、突厥,汾、晉兩河環繞,草場肥沃,糧食充足,人口眾多,資源豐富,是個能戰能守的軍事要地。所以歷代晉王不是皇親國戚就是君王信任的重臣……」
察覺到楚天南銳利的目光正集中在自己臉上時,她意識到自己的話多了,於是立即止住話頭,默默地看著窗外。
「請繼續。」見她停住,楚天南急切地追問,可是她再也不肯開口了,他只好真誠地請求。「我記不起過去的事,你得幫助我。」
他的語氣和他誠懇的態度令酈兒無法拒絕。
「此城是當今黃河流域僅次於長安、洛陽的大城。」她簡略地說。
「看來郡主對此地很瞭解,也很有看法,希望日後能多聽到你的見解。」
「王爺是說真的嗎?」他的話令酈兒禁不住轉過臉來看著他,當看到他臉上並沒有嘲弄或鄙視的神色時,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當然是真的,為什麼懷疑?」楚天南被她的神情迷惑了,她總是沒有脾氣,這麼安靜嗎?
酈兒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低下頭專心地思考著什麼。
第三章
楚天南又問:「郡主剛去哪裡?」
「查帳。」
「查帳?就你一個人?」聽到酈兒說要去查帳時,楚天南大吃一驚。
酈兒對他的驚訝一點都不奇怪,只平靜地說:「不,還有大娘,我這就是去城東與她碰頭。」
接下來,兩人都各懷心思,不再開口。
楚天南覺得自己對眼前這個瓷娃娃就像對這座城堡一樣,急需要瞭解的地方還很多,而且要瞭解她似乎更難,但他有信心也很有興趣對她透徹的瞭解。
而酈兒則在想,王爺今天真的與往日大不相同,不僅樂意跟自己同車,還很樂意跟自己說話。而且,他實在是俊美得讓人難以抗拒!
眼前的他頭戴紫綸巾,身著彩錦袍,加上天生的貴氣,果真是風流美公子!
他的俊偉和今天對她的和顏悅色,令她平靜的心湖充滿了波瀾。
可是想起過去十年來他對自己的冷漠,她的心又平靜了。她相信他今天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明天又會恢復本性的。
在城東的「大木行」前接了賴大娘,馬車開始轉回王府。
賴大娘看到王爺與酈兒同車時,先是一怔,而後又開朗地笑了。
從賴大娘口中得知,她與酈兒每月都得到城裡王府開設的各個行鋪棧店查帳時,楚天南驚訝地問:「王府沒有帳房嗎?」
知道他仍然沒有恢復記憶,賴大娘笑道:「原來是有,可是一年前因病去世,以後就是酈兒在做,反正她跟著老帳房已經做很多年了,所以也熟悉。」
「那為什麼出門都不帶丫鬟或侍衛呢?」他擔心地問。
酈兒再次看了他一眼,賴大娘則笑道:「這裡是晉王府的天下,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況且大家都認識我們,從來沒發生什麼事。」
這裡真的那麼安全嗎?楚天南看著車外的集市,半信半疑。
餘下的路,酈兒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端莊地坐在那裡聽賴大娘跟楚天南說著府上及城裡的事情。
楚天南不時將目光轉向她,發現她真的很安靜。而且她表現得很明顯,如果可能,她是絕對不想跟他說話、甚至見面的。
不難看出她與「他」──真正的楚天南,確實相處得不好,為什麼呢?
既然自己的生活已經改變了,而他也不得不接受這個改變,那麼現在就讓他也改變一下別人的生活吧!而且他決定,就從她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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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南一回到府中,立即有丫鬟送來熱水洗手漱口,接著又送來飯菜。
「怎麼就我獨自吃飯?我不是有妹妹和未婚妻嗎?」他奇怪地問。
莽子遲疑地提醒他:「爺忘了,是您不想與兩位郡主一起吃飯的?!」
「為什麼?」
「因為、因為天雲郡主身體不好,吃得很少,而酈兒郡主常惹爺不高興……」
莽子的回答十分勉強,楚天南已經猜出了幾分。他拿起筷子,漫不經心地問:「是嗎?酈兒怎麼惹我不高興?」
莽子在他的注視下字斟句酌地回答:「天雲郡主吃飯老咳嗽,酈兒郡主總掉筷子,有次還、還把菜汁甩到爺身上,所以……所以……」
「所以我就不跟她們一起吃飯了,是嗎?」
莽子輕輕點頭。
「她們一向都在哪兒吃飯?」
「各自屋內。」
「那還像一家人嗎?」他不滿地問,然後不再說話,端起碗就吃,但心裡卻在想,這規矩也得改──今天就改!
吃過午飯,他要莽子陪他在府內轉轉。
沿著大院漫步,他發現一路上遇到的僕人或士兵都對他恭敬有禮,可是似乎都不願意多說話。
「他們是不是都很怕我?」在向一個修剪樹木的園丁問話,卻得到拘謹的回答後,他似有所悟地問莽子。
「這個嘛……是、是有一點點……」莽子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是個壞主人嗎?」
「不!不!絕對不是!」莽子急忙否認。「主子只是不愛說笑,雖然有時候脾氣差了點,但大家都明白王爺管理如此大的家業,必須獎懲分明,其實您並無惡意。」
他雖然說得婉轉,但楚天南的好心情還是受到了影響。
他能理解對於一個長年在外征戰的王爺來說,無論在家裡還是在外頭都需要「立威」以確保自己的權威不被人蔑視;可是他更傾向於「恩威並用」,服人當先服心,這是他管理公司的原則。
他們越過訓練場,出了後門,往大片濃蔭後的一長排木棚子走去,那裡是王府的牧場和馬廄。
「郡主,不行啦!」
才靠近馬廄,就聽到裡面一個男人帶著哀求的聲音。
「為什麼不行?我已經馴服它了。」一個清亮的聲音急切地說。
是酈兒!
「王爺……」莽子想勸住往裡走的楚天南。
「噓!」楚天南示意他安靜,堅持走進木棚,並拉著莽子站在陰影裡。
在他們前方的隔欄後,有個看起來像是馬伕的男人和兩個一高一矮的女孩。那高個兒女孩正是酈兒,她手裡牽著一匹高大俊美的白馬,矮個兒女孩則是天雲。
她們要幹嘛?楚天南好奇地想。
「郡主,為了大家好,快把韁繩給小的吧,小的可不想挨罰。」男子焦急地說。
「怕什麼?他不會知道的。」酈兒不滿地說。
「王爺在府中,沒有不知道的事情。」
酈兒低聲咒罵了句什麼,但稍微猶豫一會兒後,還是將韁繩遞給了他。
馬伕趕緊將那匹高大的馬牽進了廄房。
「唉,真掃興!」酈兒沮喪地往乾草料上一躺,唉聲歎氣道。
天雲在她身邊坐下安慰道:「酈兒姊姊別急,反正哥哥回來總是住不長,等他走了,你還是可以自由自在地騎『雪裡紅』的。」
「可是這次他腦袋壞了,恐怕一下子好不了。」酈兒的聲音裡充滿了失望。
她的話聽在楚天南耳朵裡實在不是滋味。她就這麼希望自己離開嗎?
他想走出去當面質問她,可是轉念一想又改變了主意。
他拉拉莽子,悄悄地退出了馬廄。
離開馬廄後,莽子不時偷瞟主人的神情,對他反常的舉動似乎萬分不解。
他的好奇讓楚天南感到好笑,於是他悠然地問:「以前的我會怎麼做?」
此刻,他發現這趟驚險的時光之旅還是很好玩的。
見他問得認真,莽子猶豫著答道:「爺會立刻出去申斥酈兒郡主。」
想到那個馬伕的擔憂和一聽到他提出的理由,酈兒就將韁繩遞還給他的神態,楚天南忍不住笑道:「申斥?恐怕會更嚴厲吧!」
「這……」莽子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他當然知道若是往日遇到今天這樣的情況,王爺會如何訓斥郡主,但是他也瞭解,自己的主子其實就是脾氣壞點,心眼卻不壞。
走過後院,看到幾個女人在水井邊洗菜,他沒有進去,轉到路邊一塊石板上坐下,對莽子說:「告訴我酈兒的事。」
莽子拘謹地說:「小的、小的總跟隨爺出去,知道得不多,況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