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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決明

  「那麼,感情多麼融洽的好妹妹,姊姊要求你一件小事,你一定不會拒絕才是。」花迎春笑得又甜又美。

  花盼春心存警戒,「我要先聽聽是啥事。」感情融洽也是有限度的。

  花迎春閃動著大眼,握住花盼春兩隻濕漉漉的纖手,不顧髒泡沫弄濕她的衣服,眼眸裡全是熠熠星光……

  「把你過稿的訣竅全盤教給我,求你——」

  ☆☆☆☆☆☆☆☆☆☆  ☆☆☆☆☆☆☆☆☆☆

  嚴慮注意到了花迎春的不見蹤影,好幾回他踏在架高的屋樑上,視線無法自制地挪往隔壁花府而去,卻極難見到花迎春來回穿梭的身影。

  本以為她忙於飯館的事,但中午到花家飯館用膳不見她,晚上用膳不見她,隔日、再隔日、再再隔日,他生疑了。

  他還記得前幾日過了飯館最忙碌的時刻,她最常搬些書,端著茶果,在樹下軟衾躺上一時半刻,邊看書邊吃些點心零嘴,看著看著,她會小睡片刻,長長的發全敞披在衾上,烏黑澤亮。有時她睡醒,看見屋樑的他,她會朝他做鬼臉,表情非但不猙獰還可愛得緊;又有時她會拿竹帚將府裡內內外外掃上好幾回,勤勞得像只嗡嗡飛舞的蜂。

  她的習慣他竟都牢記下來,算著她休憩的時辰,他也會準時待在最容易一眼看見花府庭園的制高點,停留在那裡看她,—直到連日不見她出現在樹下看書,這股濃濃的失落才使他發現自己有多期待見到她。

  她人呢?

  「嚴師傅……嚴師傅?」底下的工人揚聲喚了嚴慮好幾回,嚴慮才回過神,躍下高處,聽取工人提出的數個疑問,一一詳解,工人又各自去忙各自的事,嚴慮一顆心卻像飛到一牆之隔的花府,沒見到她,心浮氣躁,根本無法專心。

  挨到了晌午,他耐心用罄,在眾工人飢腸轆轆殺向花府飯館狂掃飯菜的同時,他箝住花盼春將她扯到角落。

  「你大姊人呢?為何多日不見她?」嚴慮口氣略急。

  花盼春挑眉覷他,實話實說,「她靜養去了。」

  「靜養?」這個字眼聽起來就該用在病弱或是半百老人的身上,套在花迎春身上簡直怪異。

  「是呀,好好靜養。」

  「她生病了?!」

  「病得可不輕哩,都快弄出人命了。」一條再過幾個月就出世的人命。

  「她身子骨應該很健康!」她吼他時中氣十足,臉色紅潤,前幾天還在掃大街,怎麼可能——

  「她很健康嗎?我倒覺得她看起來差透了。反正你們在隔壁敲敲打打,吵得她不能安寧,不如讓她去別處安養。只是大姊夫——不,前大姊夫,你找我姊有事嗎?花家現下大小事全歸我管,要改菜單或加菜色同我吩咐一聲就行,不一定非要我大姊經手。還是你有其他要緊事?」花盼春手裡搖著團扇,悠悠哉哉的。

  「告訴我她在何處安養,我想去看看她的情況。」他胸臆裡全漲滿擔心。

  花盼春說她的情況不好,病得不輕,甚至有喪命之虞……

  花盼春搖搖螓首,「誰都能去看她,就你不行。她這身『病』都是拜你所賜,你出現會讓她病情加重的。」就是要躲你才到外頭租屋,讓你去見她不就做白工了?!花盼春在心裡補充完畢,嘴甜人甜笑更甜地福身,「謝謝你對『前妻』的關心,盼春在這兒替大姊感謝你,我會轉達給她知道。」說完,她便娉婷閃人,無視嚴慮一臉鐵青。

  嚴慮碰了軟釘子,整整一下午都心神不寧。

  花盼春的話讓他不安。若花盼春言明花迎春只是不屑見他,所以找個地方將自己藏起來,他或許還不會如此惶惑,可她卻說花迎春病得不輕,幾乎快弄出人命——

  為什麼病得這麼重?是什麼疑難雜症如此要命?她究竟怎麼了?

  嚴慮不記得自己曾經這麼掛念過她。當初娶她,有時數日不見面也是常事,他有惦記著她嗎?有嗎?

  沒有。

  那麼,為什麼他現在放心不下,這麼……小人地跟蹤起花盼春?

  他是光明正大的嚴慮、他是一絲不苟的嚴慮、他是食古不化的嚴慮、他是嚴謹不通情理的嚴慮,現在竟做起無恥勾當……而且一跟蹤就是十七天。

  花盼春幾乎成天都在花府,早上在飯館裡發發愣打打呵欠,晚上在房裡埋頭寫字,足不出戶。本以為她會私下去探視花迎春,但似乎又沒有這樣的蛛絲馬跡。

  嚴慮放棄將心思放在她身上,改跟蹤花戲春,結果下場更糟,跟蹤了兩天,他只明白男人與女人私會時都說些啥肉麻話,愚蠢的一句「戲春你好美」;笨蛋的一句「你最聰明了,謀仁哥哥」,幾乎成了那對小情侶的所有對話。他都不太確定手臂上浮起的疙瘩是因為夜晚太冷,還是因為聽見噁心話而渾身戰慄。

  再來目標變成寶叔叔,他偶爾上街採買食材,和幾名老寡婦打情罵俏外,就只是待在燠熱的廚房裡煎煮炒炸。

  最後一個能跟蹤的人是三子,他最常出府,跑腿送菜的工作都是他一肩扛下,最有可能趁人不注意時去為花迎春送些衣服食物或是藥材——

  完全沒有!

  這些花迎春最熟悉的人沒有一個人去關心她,各忙各的,彷彿少掉花迎春一個,對他們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反倒是他這個被休離的前夫婿累得焦頭爛額,還會因為找不出她的下落而心慌意亂。

  直到又過了半個月,一條身影悄悄地在花府後門徘徊,非常作賊心虛地四處張望,眼前無人跟蹤,才慌張推開門,閃進花府裡,彷彿身後有著妖魔鬼怪在追趕一般。

  關上後門,重重吁喘,那條身影才除下身上全黑的罩衫,在月光下露出臉孔——竟是花迎春。

  她一手摸腹一手擦腰,六個多月的孩子已經壓得她腰際發疼,加上一路跑回來,差點沒讓她疼得大哭,她蹣跚拖著腳步,直往花盼春房裡去。

  「盼春——」

  「你怎麼回來了?!」花盼春正在寫稿子,一見到大姊;她神情驚嚇,連忙將她拉進房裡再關門落閂。

  「等會兒等會兒,讓我先躺躺。」花迎春像個老太婆,一舉一動都緩慢好多,她躺平,滿意一吁,「我的肚子有些疼……」

  「要不要找大夫?」天呀,才將近一個月沒見到大姊,她是怎麼回事?那顆肚子是發脹了還是多塞好幾件衣服在裡頭?!

  「沒事沒事,躺會兒就好。」花迎春連揮手都沒有力量,閉眼說著。

  見大姊表情比較舒緩,花盼春才問,「你還沒回答我,怎麼會回來了?」

  「我是逃回來的。」

  「逃回來?不是住好好的嗎?」

  花迎春翻翻白眼,「我這模樣叫好好的嗎?」她指指自己一身狼狽。

  「說得也是。你這肚子大好多呀……」花盼春拿食指去戳,沒想到一戳,她的肚子竟有了動靜,嚇得花盼春握著手指縮回胸前。

  「是呀。」提到肚子,花迎春才有了笑容。

  「既然大成這副德行,你怎麼敢回來?!」

  「還說哩!那屋子是你替我分租的吧?你怎麼不先替我查查那家主人的德行?!」

  「出了什麼事?大娘人不好,不照顧你嗎?」她明明再三叮囑大娘好好照料大姊的。

  「大娘人很好,她兒子不好,想欺負我,還說他沒上過孕婦這種下三濫的話,我氣得一腳踹斷他的命根子,連夜逃回來了。」花迎春想起來還心有餘悸。保護孩子的決心給她莫大的勇氣,讓她面對惡狼也毫不膽怯,現在人平安了,她才發覺自己渾身抖個不停。

  「那畜生!他小時候還常到咱們家吃免錢飯,那時明明可愛的讓人疼,老是花姊姊長花姊姊短,現在竟然變成那樣?!」真是小時了了,大變畜生呀!

  「別提他了,讓我覺得噁心想吐。等會等肚子不那麼痛,我要去沐浴一番。他捉我的感覺還留在身上,真不舒服……」

  「姊,對不起啦……」她沒想到所托非人,差點害大姊吃虧。

  「沒事啦。府裡都還好嗎?」

  「老模樣,沒啥變。」

  「那……有人找我嗎?」花迎春故意問得很隨口,實際上還不是想知道嚴慮關不關心她的失蹤,還是壓根就沒有察覺?  「有,而且我保證,他馬上就會找上門來。馬上。」因為這些天,她發現嚴慮根本就是睡在花府的屋頂上!這下大姊突然返家,她就不信嚴慮沒看見!

  花迎春還沒弄懂妹妹的語意,就看見花盼春房間的木門被一掌打破,兩個門板像飄飄墜地的紙片,嚴慮就站在門外沒進來——畢竟這裡是花盼春的閨房,他一個大男人就算多心急要見花迎春,也不會冒昧闖入。

  花迎春還真是頭一次見到這個男人露出這種表情,那麼的……心急如焚,比上回她在掃大街動了胎氣時,更陰沉好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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