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怪你,真的。我們到這裡就好。」
小伍沒有回答,但是由他緊握方向盤的手可以感覺出某種怒意正在高漲中。
一路沉默到機場,他停好車,引擎也不關,然後轉頭看我。
「你怎麼不問看看我怎麼處理?怎麼可以這麼容易就要說分手?也不過是有點小問題,就這樣要分手?」他質問。
「這怎麼會是小問題?你媽不同意,這還叫做小問題?」我就知道自己天生不得長輩緣。
「我會讓她同意的。我都不擔心了,你擔心個什麼勁啊!」
「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了,人的主觀意識很難改變,我不要看到你和你媽媽不愉快,我不要變成你的問題。」
「這是我的問題,不是你的問題!」他怒吼。「我的問題要由我自己來解決!」
我捂著臉,痛哭出聲。一時之間,什麼也說不清,我拎著行李下車,狼狽的衝進機場大廳,劃了位置就直接辦登機手續了。
分手了?真的就這樣和小伍分手了嗎?坐在候機室裡,感覺思緒飄空,一片茫然。
很快就到了起飛時間,從逐漸升高的機艙望出去,台北市的萬家燈火在黑夜裡閃耀著。這裡有屬於小伍的一盞燈,也有屬於阿真的一盞燈,而我的呢?
飛機卯足全力往前飛,帶我逃離這個不屬於我的地方。
回到高雄租賃的小房間,一片漆黑寂靜。
忽然很想家,想回到台南鄉下的老房子,和爸爸媽媽一起看電視,看可愛的小狗兒又學會什麼新把戲,在充滿清新氣味的田埂間悠閒的散步。
我想回家。
躺在床上,我的眼淚繼續四處泛襤,是因為決定和小伍分手的關係嗎?
我不知道,只是很想哭,無目的的哭。
也好,哭吧,盡情的哭個夠,以後就不會再傷心難過了。
就在我以為眼睛快要哭瞎的時候,電話響了,三聲之後自動跳到答錄機。
「是我。你回來了嗎?」小伍低沉的聲音在小小的空間裡迴盪。「我知道你累了,早點睡吧,明天打電話給你。」
他停頓了幾秒鐘,又說:「是我不對,不要哭了。晚安。」
跌跌撞撞的爬起來,重複聽了好多遍留言,每聽一次,就忍不住要問自己:「真的要分手嗎?就這樣分手了嗎?」
一夜無眠到天亮。正當我拚命用冰塊和茶葉袋輪流貼在眼上,試圖拯救一雙快睜不開的熊貓眼時,電話又響了。
「小安,起床沒?可以接電話嗎?」是傑笙。
一大早就找我,難道是阿真有狀況?我趕緊抓起電話。「我在我在!阿真怎麼了?」
「她很好。不過,有個人確實不太好。」他笑了。「跟小伍吵架啦?」
嚇到我!嗯,沒事就好。
「可以讓我聽聽看你怎麼想嗎?小伍很擔心你。」
這麼早就來當說客啊。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沒關係,慢慢說。我剛下大夜,很多時間聽你說。」
「哎,就是……總而言之,林媽媽反對我們在一起,我不想讓他為難。」我吸了吸鼻子,繼續說:「我實在高攀不上。」
「高攀不上?小安,你想太多了。」傑筆呵呵一笑後,開始說教:「我承認有很多比你的外在條件更好的女孩,但是你忘了一件事——愛情是沒有條件可言的,喜歡上了、愛上了,都不是因為什麼條件,只是純粹的喜歡、單純而固執的愛上,如此而已啊。」
「不是這樣。現實生活也很重要。」猶豫半天,終於吐出我的心底話。「我不要以後被指指點點,說什麼高攀了、配不上之類的,我討厭那樣。」
說著說著,我又哭了。「要是我爸媽知道了,不曉得要多傷心。爸媽生養我這麼多年,雖然長得不夠漂亮,但也沒缺手缺腳;書念得不多是我自己不努力,不是他們的問題,我不要以後讓人嫌棄,嗚……」
「我的天呀,你真的想太多了。」
我正要嚎啕大哭的時候,門鈴響了。早上七點鐘,誰啊?
「傑笙,我去開個門,等我一下喔。」
手忙腳亂的抽了幾張面紙擦臉,小小的開了個門縫。還沒看清來人是何方神聖,門已經被推了開來。
是那個讓我哭了一晚的男人。
下一秒鐘,他已經把我摟在懷裡。「還在哭啊?」
我急著想掙開他,氣呼呼的喊著:「幹什麼?!我正在和傑笙講電話……你走開……」
抗議無效。他騰出長手,一伸,便接起電話。「我剛到。嗯……嗯……好,待會兒就搭飛機回去了。嗯,我知道了。」
掛上電話,他摟緊了我。「別哭了,我不是故意要那麼凶,只是聽到你隨口就說要分手,實在很生氣。」
以我這種不到一六0的身高,頂多也只到他的下巴而已,淡淡的藥水味傳來,是從醫院下班後就趕來的嗎?
「我們都還沒開始努力走過這一關,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他鬆開手,認真的看著我。「難道我不值得你努力嗎?」
「不是這樣!不是!」這時候已經顧不得哭慘的臉有多可笑,我執意要說:「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壓力,我不想看到你不快樂,我不要以後拿這此一來吵架……」
他沉默著,任由我哭哭啼啼好一會兒,才開口:「這些問題我都想過,我很清楚我媽和我哥在想些什麼。但是,我沒有辦法照他們的想法走。」
「我們之間都還不算是很穩定,應該把心思全放在經營這段感情,而不是去在意別人怎麼想。」
接過他遞來的面紙,我胡亂抹了一把鼻涕。「就是因為還不穩定,愛得還不夠深刻,趁早結束才不會痛苦啊。」
「對你而言是如此嗎?我不是。我已經放不下了。」他定定的看著我。「小安,你真的愛我嗎?如果真的愛我,怎麼可以這麼容易就放下?」
我真的愛他嗎?這是什麼問題!
「你以為說放就能放嗎!我也很痛苦啊!」心底的委屈大把大把的冒出來。「可是我寧願現在痛苦,也不要以後更痛苦啊!」
「何以見得?你怎麼知道以後會更痛苦?說不定我們走過這一關,以後就海闊天空了。」他的眉頭又皺緊了。「都還沒開始考試就先落跑,這是你的個性嗎?」
還想用激將法!
他看了看表,歎口氣。「我半夜搭巴士下來,得趕第一班飛機回去開會了。」
我摸著他的臉。一夜未曾歇息,原本英氣煥發的眼神不見了,青青鬍髭微微扎手,心口一陣揪痛。
我有這麼重要嗎?值得他大半夜的來回奔波?想到這裡,我的眼淚又滑了出來。
「別哭了。我先回台北,晚上再打電話給你。」
他低下頭,我主動迎上,放任彼此的唇舌糾纏了好一會兒。
「我送你去機場。」轉身拿下錢包和鑰匙,急著穿上鞋子。
「我自己搭計程車去就行了。快準備上班吧,請了那麼多天假,今天可別遲到了。」他笑著阻止了我。
送他坐上車,我的心口仍然揪緊成團。
這麼好的男人,我有資格擁有嗎?如果有,可以一輩子,永永遠遠嗎?
連續請了這麼多天假,心裡實在過意不去,加上堆積成小山的待辦事項,我努力加班趕工。
辦公室只剩下莉芳和我。已經是夏季的尾巴,高雄的熱度卻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雖然冷氣奮力運轉著,但仍免不了一身黏膩。我決定去洗把臉,至少能稍微清爽的繼續工作。
經過莉芳的座位,發現她趴在桌上,瘦弱的肩膀顫抖著。
「怎麼了,莉芳?」我猶豫幾秒鐘,選擇上前關心一下。
「我男朋友的媽媽不喜歡我,要我們分手……」她哭得妝都花了,咬牙切齒的:「干他媽什麼事啊,莫名其妙……嗚嗚……」
頓時我的臉上浮現三條黑線。這、這種症狀是會傳染的嗎?
「那你打算怎麼辦?」我問得心虛。
「怎麼辦?這還用問嗎!我管她去死啊,哪有人這樣要人家分手!神經病!」
這樣的答案令我惶然不安。
原來這些年走來,我膽小怕事的個性始終沒有改變。勇者如莉芳,選擇繼續往前走;懦弱如我,畏怯的選擇逃避和離開。
「既然這樣,你還哭什麼?」
「我是生氣,越想越氣!愛得死去活來是我們兩個人的事,老太婆管個什麼鬼!」
負氣而銳利的言詞讓我幾乎要倒退三步了。回到座位上,手上翻弄著文件,心裡卻是莫名的慌張。
我應該像莉芳這樣嗎?不顧一切,只求兩人相愛?
愛情的力量究竟有多偉大?可以乘風破浪,可以舉臂翱翔天際,可以融化千年冰山嗎?
這令我更困惑了。
第三章
回到小窩,我一邊燙整衣服,一邊等小伍的電話。直到過了十一點半,什麼動靜也沒有,倒是傑笙來了電話。
「下個月可以再請個幾天假嗎?阿真要作化療了。」
雖然在工作上沒有什麼太突出的表現,但是,像是不遲到早退、按時完成交辦工作等等,這些專家常提的職場法則,我倒是規規矩矩的照著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