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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董妮

  塔城街,很久很久以前,在路露和莫棋還在讀大學時,他們從不叫這裡做塔城街,他們稱呼這條街為「牛肉麵街」。

  台北的大學生幾乎沒人不知道這裡,長長一條街,全是賣牛肉麵的,大概有一、二十家之多,那時一碗麵好像才五十塊吧!

  大碗的比較貴,但那個碗真的大到幾乎整個腦袋都可以埋進去,有一隻小臉盆那麼大。

  面都是手工揉的,又粗又有勁道,咬起來還會彈牙;除此之外湯鮮味美,牛肉多而且大塊。

  牛肉麵攤旁邊還有很多賣西瓜汁的,用塑膠袋裝起來,一大袋才十元。

  大學生的經濟能力往往不太好,偶爾來吃碗牛肉麵、配一大包西瓜汁,那就是莫大的享受了。

  路露和莫棋讀書時都有打工,算是手頭比較寬裕的,但那些錢也不夠他們上法國餐廳,所以牛肉麵街那好吃又大碗的牛肉麵加西瓜汁,就變成他們約會生涯中最亮眼的點綴。

  每逢假日,小情人花五十塊上二輪戲院看兩場電影,然後去牛肉麵街飽餐一頓,再捧著鼓鼓的肚皮去壓馬路。

  西門町有一些攤販專賣小飾品,價錢也十分便宜,雖然那些亮晶晶的戒指、手煉,過不了兩個星期就會變黑,但他們才不在乎,戀愛的甜蜜是在那充實的過程。

  可是今天……當路露開車經過當時的二輪戲院前,卻發現戲院不知幾時拆掉了,變成一棟辦公大樓。

  來到牛肉麵街,陰陰暗暗的長街,哪裡還有當年的熱鬧?

  賣西瓜汁的招牌還在,但早就沒有了老闆,曾有過的風光散盡,剩下的只有無情的滄桑。

  人們常感歎物是人非,但當物非人也非的時候,又該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

  路露的心在這一刻變得沉重。如果整個世界都在改變,那她渴望永久甜蜜的婚姻是否就是笑話一樁?

  原來出問題的不是莫棋,而是她。結婚六年,毫無成長,不明白婚姻要的是平淡,不是燦爛。

  夫妻不是連體嬰,本就該各過各的……

  但是她不想要這樣的婚姻生活啊!她不要洋房名車、華衣美食,只要老公有空可以陪她聽聽音樂,偶爾去看場電影;就算他不愛看電影,她也願意陪他看球賽,他儘管去為巴西隊輸球而扼腕,她呢,只要看到貝克漢那張金童般的臉龐也就滿足了。

  她想跟他三不五時鬥鬥嘴,聊聊明星八卦,吵吵下回投票要給哪個政黨。

  她不喜歡三天才能見到他一面,總是匆匆來、匆匆去,一星期說不到十句話。

  她好寂寞,他到底知不知道?

  本以為乾涸的淚水突然湧上雙眸,迷濛的水霧弄花了視線。

  她想要回過去那個親愛的老公。

  「嗚嗚嗚……」對著淒涼的街景,她再也忍不住趴在方向盤上嚎啕大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

  「老婆,老婆……」一個焦急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

  路露哭得太忘我了,根本聽不到。

  莫棋壯碩的身影像輛人形坦克,直接從馬路對面飆過來。

  「老婆!」他驚慌地拍著密合的車窗。「老婆,妳怎麼了?別嚇我啊!老婆,妳打開車門好不好?」

  車裡的小人兒依舊趴在方向盤上,纖細的肩膀像似秋風中的落葉,瑟瑟顫抖著,無數晶瑩的水珠透過那沒有合攏的指縫滴下,隱隱的有要浸濕車內地毯的趨勢。

  莫棋透過車窗,看得心疼死了,他哪裡知道不過是一個半月的忙碌,卻把他可愛的老婆大人給折磨得憔悴了三分。

  「老婆,別哭了,妳打開車門聽我說啊!老婆──」他益發用力地拍起車窗,如果可能,他甚至想乾脆拆了車子,直接將親愛的老婆給抱出來。

  那越來越大聲的敲擊終於驚醒了路露,她茫然抬起頭,首先注意到的是山頭一抹殘陽。

  居然已經傍晚了,她到底在這裡待了多久?

  緊接著,她聽見慌急的敲擊聲,轉頭望去。

  「木頭!」他不是說有很重要的工作要做嗎?怎麼會來這裡?塔城街離他的公司可遠呢!

  透過車窗,她看見他的嘴巴張張合合的,似乎不停地在說些什麼。

  她搖下車窗,莫棋慌張焦急的聲音立刻傳進來。

  「老婆,妳嚇死我了。」車窗一拉下來,他第一件事就是把手伸進去,拉起安全鎖,然後打開車門,一個熊抱將她嬌小的身軀密密台合摟進懷中。

  耳朵貼上他胸膛,她立刻聽見一陣急若擂鼓的心跳聲,可見他的驚嚇不是嘴巴說說而已,是真真實實地嚇得不輕。

  但是……現在表達關心不嫌晚嗎?他若真的掛念她,就不該扔下她,一個半月理都不理。

  「老婆,妳有什麼不高興的事跟我說啊!突然這樣跑出來,我會擔心的。」要不是雲芸和藍嵐打電話告訴他路露不太對勁,恐怕連老婆出事了,他都不曉得要上哪兒去找人?

  「你要我說什麼?我有機會開口嗎?」說?她早想說了,偏偏他就是避躲閃,逃不了,乾脆外宿不回家,她心裡悶得慌,有滿腹心事也不知道該向誰說?

  「我……」反省自己最近的表現,確實是疏忽了老婆。他老老實實地道歉。「對不起,老婆,我這一個半月是太忙於工作了,我再也不會了,妳原諒我吧!」大老闆下的挑戰書,他決定放棄。

  「工作忙不是借口,我也不是因為你忙而生氣,我氣的是……你明明有事,為什麼不跟我說?」她渴望的是親密的夫妻關係,也許少了點自由,但絕不要疏離。

  「我是怕妳擔心。」但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瞞的,他一五一十地將近日公司的變化全告訴她。

  她突然好想咬他一口,就為了這了點大的小事,害她掉這麼多淚,多不值啊!

  「你沒腦子嗎?哪怕你丟了工作沒錢繳房貨,我還有咖啡廳的收入啊!足夠我們生活了。」

  「可是……我覺得養家是男人的責任嘛!」

  「沙豬。」

  「那……對不起嘍!」不過他要在心裡辯解一番,他絕對沒有大男人主義的思想,只是做為一個深愛老婆的丈夫,他總希望靠自己的雙手讓老婆過得舒坦一點、快樂一點,除此之外別無他意。

  「哼!」終於,她忍不住了,張嘴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哇!」沈寂多時的牛肉麵街今日發出了難得的喧囂,當然,聲音是不太好聽的。

  第四章

  最後的最後,莫棋用了一堆的甜言蜜語兼發誓,終於哄回他的親親好老婆。

  當然,其中還加了一點點喪權辱國的條件。

  為了懲罰他的愚蠢和惡意疏離……當然,莫棋不承認這整件事中自己心懷絲毫惡意,但路露說他不對,那他就是不對,沒第二句話。

  讓老婆把錯就是老公的錯。莫棋認栽。

  路露給他的懲罰很簡單,一個半月前,她拉下面子,拋卻矜持,穿性感內衣想要給親親老公一個大大的驚喜,可惜,驚喜不成反變驚嚇。

  路露只要求莫棋學她,將羞怯扔到焚化爐裡,穿上那套可愛的性感小內衣,換他來勾引她。

  想到要穿上那套綴滿蕾絲、亮片和羽毛的鮮紅色內衣,莫棋兩顆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老婆,那麼少的布……套不上去吧?」雖然是在自己家裡,最隱私的臥房中,但他黝黑的面龐還是紅到快冒出煙來。

  莫棋可是個足有一百八十五公分高、八十五公斤重的健壯男子;粗獷才是他專用的形容詞,這種性感小內衣……饒了他吧!

  「那有什麼難的?」路露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給他一點深刻的教訓,天曉得他過幾年會不會又腦筋秀逗重演一回歷史?為這種事哭一次就夠了,再來一回,她鐵定甩掉他,重新當單身貴族去。「你就嫌這緞帶太短嘛,我剪兩條繩子給你綁上去,十尺夠不夠?總有辦法讓你穿上肚兜。」

  他的臉就像被灌了一百斤黃連那麼苦。一個大男人被這樣折騰,真的是什麼面子都丟光了。想拒絕嘛……看看路露還腫得像核桃的眼睛,又是心疼、又是懊悔,那句「NO」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你不喜歡也沒關係啊!反正你隨時可以把我丟下嘛,你去加班好啦,再三天回來一次……」

  「我穿。」再聽老婆抱怨下去,他都要內疚得買豆腐自殺去了。真的不是故意的,誰知道原本一番好意不想讓老婆擔心,最後反而惹得她傷心。

  「不必勉強。」一個半月的怒氣可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消得了的。「你不喜歡就直接拒絕啊,我也不會怎麼樣,就學你一個半月不說話,我去修女或禍水家各窩幾個星期,日子也就過了。你千萬別勉強自己。」哼,誰教他對她視而不見,連帶的也看不到她為這個家付出的心血。瞧瞧,臥室不只換了窗簾,連壁紙都重貼了,客廳的沙發她車了新的沙發套套上去,用的還是他最喜歡的天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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