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式……」沁出一頭冷汗的湛月,光是聽到那式名,心頭登時就有了最壞的預感。
左剛笑咪咪地揚起一指,「也沒什麼,這式只是會讓你日後再也不能用武更不能殺人而已。」
才聽完他的話,自知絕不能再留在這的湛月,因連輕功都使不上,只好沒命地轉頭就跑,後頭的藺言見了,連忙繞過左剛想追上去。
左剛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制止她再去追殺湛月。
「她已武功盡失了,她的事,日後就交給六扇門吧。」與其再讓她動手,他情願讓天水一色去領那個功勞。
藺言不領情地格開他的手,「本門的家務事用不著他人來管。」
「就算如此,現下你還是不能走。」已經站不太穩的左剛,改而握住她細瘦的手腕,朝她重重歎了口氣。
「為何?」
他沒有回答,因為自他臂上流下,直流至她手腕上的黑色血液已說明了一切,感覺到手腕上濕潤的觸感後,她大驚失色,忙不迭地扯裂他的衣袖。
「原本,這種小角色,我是不看在眼裡的。」左剛微微朝她苦笑,「只是,我沒料到,她居然又來陰的……」
盯著他臂上深深劃過的五爪傷痕,這才發現他又中了毒,藺言忍不住氣得朝他開吼。
「你這蠢人!」中一次毒學不乖,居然還中第二回?都不覺得可恥得過分嗎?
「嘿嘿……」他勉強地咧嘴一笑,身子晃了晃,站不穩地坐在地上一會後,又再次躺平在地上。
忙著救他的藺言,跪在他身旁,拿出所有銀針封住他的穴脈制止毒性擴散,再自衣袖裡掏出一隻小瓶倒了三顆藥丸子塞進他嘴裡後,她突然注意到掛著一臉笑意瞧著她的左剛。
「你……」她微微瞇細了眼,「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左剛笑得好無辜,「我發誓,真的只是一時大意……」當然是刻意的啦!若不是知道她心軟非得用上苦肉計不可,他哪還有別的法子可攔得住她?
也不知他是說真的,還是他使計在拐她,藺言不滿地皺著眉,在他試著想爬起來時一手將他按回去。
「別動,也別運氣。」這下可好,誰要來把他給抬回去她的地字十號房讓她醫治?光憑她一人,她哪可能扛得動身材高壯的他?
「那個……」在她正煩惱的這當頭,一直望著天頂的左剛煩惱的卻是另一項,「天快黑了……」
藺言沒好氣地看著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獨獨就是怕黑的男人。他知不知道他所中的毒是會致命的?在這節骨眼上,他不擔心他的小命,就只在乎天色會不會變黑?
默然走去一旁林子裡撿拾了一堆柴火,並掏出火摺子替他生了一大蓬熊熊的火堆後,她一手指著他的鼻尖交代。
「在這等著,我去找人來抬你回去。」再有一回……他要是敢再這樣不把小命顧著點,下回她就連點火光也不留給他,任他在這哭天喊地也不去管他!
「藺言。」在她轉身就要走時,被留下來的左剛忽然朝她輕喚。
她不耐地回過頭,在左剛再次瞧見了她一如以往對待他的神情,不再像面對湛月時肅殺冷漠得像個陌生人後,他放心地鬆了口氣,在放下心中的大石時,他覺得有必要把話同她說清楚。
「我並不需要感激。」
她馬上回瞪他一眼,「我也沒要你多事。」哼,壞了她的事不說,還又欠了她一百兩,這男人簡直就是生來欠她債的。
左剛笑了笑,早就習慣她的冷眼,他伸出一手拉住她的裙擺。
他虔心地說著,「你知道嗎?比起日光與燭光,或是任何光芒,你比它們都還要明媚。」
她怔了怔,沒想到他會對她說出這種話來。
「你的心、你的人,比什麼都美……」雖然全身劇痛無比,但左剛還是對她投以一抹信任的微笑。
來得措手不及的話語,像柄利箭,一箭刺穿她的心房,不知該怎麼收拾他攪亂心湖一池水的她,不禁有些狼狽地別過臉。
「你錯了,我很醜陋。」
「不,你很美,很美……」左剛喃聲地在嘴邊不斷重複,末了,終究抵不過毒性,一雙眼簾捨不得地垂下。
將他低喃的話語一字不漏都收進耳後,藺言別過眼看著就算已經昏迷,仍是將她裙擺捉得死緊的他。半晌,她彎下身子拉開他的手,脫下外衫披蓋在他的身上,低首看著他面上待她始終如一的笑容,以及她那一雙因他之故,沒再沾染上血腥的素手。
不知為何,她忽地有些鼻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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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少話,他囉唆,再加上她是殺手,而他是個捕頭,因此他們打從老祖宗的時代起就天生不對盤、天一黑就膽小如鼠萬般無用、一天到晚跟著她、三不五時嚷著他要負責、武功遠遠差了她一大截、接連著兩次中毒給她找麻煩、還積欠了她的診金都沒給……
再次坐在左剛病床邊看顧著他的藺言,盯著左剛已昏迷兩日的臉龐,默默在心底數落起他,數落了好一陣後,她又忍不住回想起他甘冒著病體前去阻止她殺人那回事……她深深歎了口氣,在左剛額上又沁出汗珠時,她拿起擱在一旁的布巾輕柔地替他擦淨。
兩日下來,日夜都看著他的那張臉龐,即使藺言再不願,但他的容顏,仍舊是不從她所願地深深印在她的心底,就算是她想抹,也抹不掉。
她怎會容許這個男人闖進她的生命中?
倘若她不放棄殺人、倘若她沒有離開江湖、倘若她沒潦倒得必須來投靠有間客棧、倘若她那日不上山採藥、倘若她沒給他一抱住就牢牢不放……或許這麼一來,她永遠也不會認識左剛,也不會有個老是手捧著油燈發抖的男人,在她總是不知該如何在往事翻攪的黑暗中,陪著她度過漫漫長夜。
「藺言……」在她盯著他發呆時,昏睡了兩日的左剛疲倦地張開眼,有氣無力地朝她低喚。
「睡。」她一手合上他的眼,既不希望他打攪她的沉思,也不希望他挑在毒性就快解完最痛苦的時候醒來。
他拉拉她的衣袖,「我口渴……」
藺言去一旁倒了碗清水,坐在床邊將他扶起靠坐在床上後,手拿著水碗靠至他的嘴邊餵他喝。全身通體像在悶燒,口乾舌燥的左剛才喝了兩口,便像個快渴死的人般開始大口大口猛喝。
「喝慢點……」她微皺著眉,總覺得他的喝法可能會嗆到,「慢點,不會有人同你搶的。」
下一刻果然被嗆到的左剛,漲紅了臉,直拍著胸口猛咳不已,藺言朝天翻了個白眼後,一手伸至他的背後不斷替他拍撫。在他總算是咳完時,她拿開水碗,改而拿來一碗盛滿已涼的湯藥湊至他的嘴邊。
「我不渴了。」才剛灌完一肚子水,左剛直覺地朝她搖頭,待他看清碗裡裝的是什麼東西後,他的頭搖得更快。
「喝。」不顧他的反對,辛苦了一晚的藺言,不給討價還價餘地就將藥灌進他的口裡。
被灌出滿眼淚光的左剛,才想哀號,已經很清楚他是個吃不了苦的藺言,隨即拿出一把冰糖塞進他的嘴裡,在他嘴甜得一臉滿足樣時,順道拉來他的手腕替他診了診脈象。
「我的毒解了?」在她看似鬆了口氣時,左剛有些明白地問。
「當然。」要是連他都救不回來,那不必等別人日後來恥笑她,她乾脆就先去拆了她自家祖傳的招牌。
張眼看了看四下,所處之地,仍舊是藺言地字十號房裡的藥房,方醒來的左剛有些納悶地問。
「誰把我扛回來的?」
「韃靼。」放眼全客棧,也只有那個身材跟他差不多的韃靼才扛得動他,可那個叫韃靼的腳程卻不是普通的慢,拖拖拉拉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趕到左剛被她棄置的地點,而這一拖延,也讓左剛中毒的情況變得更嚴重。
「我昏了多久?」他扳扳頸項,總覺得睡得全身筋骨酸痛。
「兩日。」
他頓了頓,「你又看顧了我兩日?」怪不得她的臉色這麼差。
「再有一次,你就去找別的神醫來救你。」收好藥碗後,精神不濟的藺言最後
一次同他警告。
「謝謝你。」
行醫多年,始終不習慣有人向她道謝的藺言,只是無言地轉身下床,放妥了藥碗後又坐回他身邊的小椅上,拾起方纔她根本就沒有在看的醫書。
「那個……」左剛瞧了瞧小桌上十來盞的燭光,有些不安地問:「點這麼多盞蠟燭好嗎?」
「你怕黑。」他以為她是為了誰著想啊?
「但你怕光,每回一到了夜裡,你就躲在暗處。」左剛一臉歉疚,「同是江湖中人,我多少也知黑暗是最安全的保護,所以我知道你為何不喜歡點燈。」
哪個話題不挑,偏挑她不想提及的一個……
她合上手中的書,「別多話,快睡。」
「我想與你談談。」了無睡意的左剛,覺得他是該將她殺人又救人的矛盾心結解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