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人輕薄的藺言,並沒有阻止他的行徑,她只是在左剛仰起頭、狀似深情地看向她時,淡淡地問。
「你有沒有注意到,你的左半身有點麻?」
他轉轉眼眸,這才大感不妙。
「是有點。」糟糕,他好像又慢了一步才察覺她又動了手腳。
「四肢也開始不太聽使喚?」她抽回自己的手,一手撐著下頷再問。
「是這樣沒錯……」動彈不得的他,總算記起上回的教訓,「你又對我插針了?」
藺言面上掛著微微的笑意,一手指向他的左腕。
「我若拔掉它的話,會如何?」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不知是在何時又被她針上一針的左腕。
她也不囉唆,在伸手替他拔掉時,順道同他說一聲後果。
「周公會等著你。」
轟然一聲巨響過後,睡死的左剛又再次直接倒在地上入眠,已經有過經驗的藺言,先是起身去房裡拿了張薄被蓋在他身上,再將他捨不得放開的油燈擱在他的身旁。
當油燈再次照亮他的臉龐時,蹲在他身旁的藺言,不語地將面容剛毅的他仔細再瞧過一回。
不知過了多久,發覺自己瞧他瞧著就發起呆的她,伸手拂開一綹蓋在他面上的發,再踩著無聲的步伐踱回寢房裡,沒有打擾他的安眠,也沒有,把他踢回他的天字二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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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後門?」
「對。」今日客棧方開門營業沒過多久,丹心就從本館裡跑出來找他報到。
聽完她的話後,東翁只覺得滿頭霧水。
「開什麼後門?」那個姓藺的女人,這回又是想怎麼整他?
丹心邊說邊往後頭站遠了些,「藺姑娘說,她要開業,但進入這間客棧本館太麻煩了,所以昨日她就在地字十號房的牆邊打個洞,還命我替她築道門,以方便病號上門就診。」
接連著幾日下來,日日都在狂吼和吐血的東翁,這一回,他所吼的聲音就顯得有些倒嗓。
「她打穿了我家的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繼上回的貴藥單後,算算才三日的時間,那女人就又不給他安分的過日子,偏要給他找麻煩!
「嚴格來說,牆,不是她打的。」丹心掏掏還在嗡嗡叫的兩耳,「她只是教唆。」
東翁隨即目露凶光,「她教唆了誰?」到底是哪個白吃白喝的住戶吃裡扒外的?
「左捕頭。」丹心不疾不徐地報上幫兇的稱號。
他氣得簡直快跳腳,「那只發春昏了頭的大呆熊……」就知道除了那呆子外不會有別人!
「東翁,這是按例要給你的。」顧不得他仍在氣頭上,奉命的丹心不得不再替他火上加油。
「慢著!」看著手上昂貴如舊的菜單,東翁忙不迭地抬起一掌,「那個姓藺的不是已經開業了嗎?她還想繼續吃我的穿我的?」
丹心將兩掌一攤,「雖是開業了,但,藺姑娘沒有半點收入,往後也不可能會有。」
「什麼意思?」愈想愈不通,他的眉心不禁糾結成一團。
「藺姑娘在義診,因此,分文不取。」
「義……」東翁張大了雙眼使勁一瞪,「義診?」他沒想過還有最狠的這一招。
丹心默然數著他額上的青筋又爆跳了好幾條,數完後,她清清嗓子,一派習以為常地繼續報上地字十號房的房客做了何事。
「貧病孤苦的,不但不收費,還可免費捉藥。」
吐血、撞牆,皆不能形容此時東翁被坑到無語問蒼天的心情,腦際有些昏眩的他,氣虛地一手撫著額。
「她……哪來的銀兩買藥?」做生意不收錢,她又沒別的收入,那麼那些買藥錢……她是打算從哪兒坑過來?
「這是藺姑娘要我向天字一號房代收的款項。」丹心不忙不慌地自袖中拿出一張請款清單奉上給他。
東翁驚駭地瞪著上頭的數目,「一萬兩?」吃人完全都不必吐骨頭的呀?
「她說這是侯爺每一回的就診費用。」這還只是頭一回的就診費而已,今早開業前她又去看了步青雲第二回,因此那個千里侯還欠了她今日的天價診金還沒付呢。
執掌客棧經濟多年,東翁頭一回覺得,自己對金錢的價值以及銀兩數目該如何計算,可能有些搞不清楚,甚至,在被這些大數目嚇過幾回後,他還覺得有點模糊加麻痺。
「丹心。」他甩甩頭,試圖在藺言的摧殘下重新振作起來,「咱們的千里侯,在她眼中,是什麼行情?」
「看一回,一萬兩現銀,或是陸字號的銀票也可。」侯爺大人的身價可貴了。
東翁愣著眼,「她歧視富人?」貧病孤苦的完全免費,而步青雲卻有著天差地別的待遇?這女人,就這麼對有錢人有成見?
「是的。」丹心一字不漏地再次轉述,「藺姑娘說,大富大貴的、在朝當官致富的,還有江湖人士,她一概不看。」
「她只看窮民?」東翁很快就做出推論。
丹心搖搖頭,「不,藺姑娘說,因同是住在這兒的住戶,所以她可對這間客棧的住戶破個例,但,看診一律得按身價收費。」依她看,藺言可能是想藉此在這間客棧所有的房客上賺點買藥錢。
「……」開業這麼久以來,除開那兩個姓陸的奸商不算,東翁從沒遇到過另一個比他更會精打細算,也更懂得如何利用他人生財的人。
「另外……」丹心偏著腦袋想了想,這才想起還有一事忘了報告。
已經很想自暴自棄的東翁,頹然地一手掩著臉。
「還有?」那女人究竟還能怎麼毒害他?
「嗯。」她覺得這事有必要替藺言澄清,「另外,先前藺姑娘所開出來的菜單,她全都拿去給她那些需要吃點補品的病患們吃,或是將那些食材製成補藥贈與上門的病患,她自個兒全都沒吃。」
總算是想通她為何會日日開出那種貴菜單,以及她的所有行徑後,東翁登時兩手緊握著拳,語帶顫抖地問。
「她……拿我的錢去養她的病人?」原以為她是挑嘴,非頂級的東西不吃,沒想到……她居然存下來再拿去補別人?
「是的。」丹心愈看愈覺得他的頂上似乎快冒出煙了,「東翁,你又想去鞭屍了嗎?」
「不,眼下我只想掐死一人。」不成不成,再這樣氣到吐血下去,他只會提早下去與他那兩個造孽的祖宗作伴,他非得想個法子消消火才行。
丹心的一雙明眸,不安地朝四下轉看了一圈。
「誰?」不會是她吧?雖然她是有助紂,但主要在為虐的可不是她呀,她只是奉命照辦的敬業小管家。
「那只熊。」眼底燃燒著怒火的東翁,磨刀霍霍地挽起兩袖,「他呢?還在一扇門裡?」說來說去,這全都是那個姓左的錯,要是他遵照傳統,早早收拾掉他祖先死對頭的後代,那今日這間客棧也不必這麼風雨飄搖的度日。
「不,左捕頭在地字十號房裡。」左家捕頭已經曠工幾日了,也因此,一扇門裡的那個二捕頭邢淨,最近天天都來找她哭。
東翁愣了愣,「他在那做啥?」
「這個……呃……那個嘛……」由衷不希望他知道此事,丹心吞吞吐吐了半天,就是沒把實情告訴他。
「韃靼,這由你看著!」光看她那德行,就已猜出八分的東翁,氣沖沖地步出櫃檯,扭頭朝外頭拉客的韃靼吼了一聲後,立即像陣旋風似地殺進客棧本館內。
猶走未到十四巷巷底,就可聽見熱鬧沸騰的人聲,走在巷中的東翁聽了不禁愈走愈快,兩掌一拍開地字十號房的大門後,他先是啞口無言地瞧著在主屋旁的幾座客房人山人海的情況,而後他擠過擁擠的人群,來到丹心所說的後門門外,兩眼死瞪著上頭高高掛著的門匾。
救貧不救富?
「那是藺姑娘親筆寫的。」跟在他後頭的丹心,還好心地向他解釋。
怪不得……
怪不得這間方開張義診的醫館,頭一日開門做生意就門庭若市,在那個姓藺的女人擺上那張招牌後,試問,天底下還有哪間醫館的生意搶得過她?
兩眼的目光緩緩自上頭挪下後,東翁冷看著同樣站在門外,派了幾個小捕頭幫忙維護秩序,自己也站在門邊拉客兼趕人的左剛。
東翁一手指向他,「他臉上的腳印是……」
「藺姑娘今早踹的。」敬業又盡責的丹心馬上附上詳解。
「那傢伙以為他在做什麼?」
「他在為藺姑娘剔除掉她不肯看的病患。」沒辦法,太多人想擠進來看病了,左剛只是奉命照藺言的規矩辦事。
「我可以宰了他嗎?」老祖宗講的話不聽就算了,他還幫襯起她這個死對頭?
「不能,因左捕頭是你家恩人的子孫。」
「那你可以叫那個姓藺的女人,明早多踹他十來腳嗎?」最好是一刀砍了他。
「……我盡量。」她就知道管家這職業不好做。
身著黑衣,走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搶眼的某人,在擠過一大群欲上門看診的病患後,滿面不解地走至東翁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