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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綠痕

  「好吧。」套不到半點口風的他歎了口氣,「你快逃吧。」

  「逃?」

  天水一色指向外頭快暗的暮色,「天要黑了。」若是左剛又要在衙門裡過夜的話,他也是沒意見。

  「你早說嘛!」才不想在這連夜辦公,情願回去再纏著藺言的左剛,說完忙不迭地衝出衙門。

  生性就是不懂得什麼叫死心的天水一色,在他走遠後,朝一扇門裡與左剛最親近的邢淨彈彈指。

  「把他腦子裡所想的那個女人,身家底細,全都給我挖出來。」為了讓左剛恢復以往水準正常辦案,看樣子,他是有必要好好地認識一下那名女子,並且……

  「是。」

  第四章

  逃命似地一路自一扇門逃回老窩有間客棧後,沒法顧及形象的左剛,不顧客棧裡高朋滿坐的客人們全都訝看著他,只是急急忙忙地逃回本館的天字二號房內尋找光明。可就在天色已暗,夜幕就快翩然降臨時,在他的天字二號房裡,別說是盞燈,他就連半根蠟燭也找不著!

  急如鍋上蟻的他,本是想去天字一號房同老是愛在夜裡看書的步青雲擠一擠的,可一想到步青雲大病未癒,萬一又被他給氣得吐血,那他的罪過可就大了……衝出家門的他止住腳步,站在巷中很猶豫地看著六巷底的天字三號房。

  要是去天字三號房待個一晚……

  不行,萬一三號房的那兩尊,又像上回砍了他十來刀……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上回若不是丹心在天亮時救得快,他早下去同閻王培養感情了。

  珍貴的時光不止歇地逝去,趕在天際最後一抹彩霞消失之前,左剛忙將頭向右一轉,接著二話不說地翻牆跳進暗雖暗,但仍是點了一盞燈的地字十號房。

  忙了一整日才回房,藺言方想關上主屋大門,就見一抹眼熟到不行的人影,又是十萬火急地朝她衝過來。

  默默在心底氣炸一回的藺言,在他又想衝上來摟住她時,習過教訓、絕不能讓他抱到手的她,先是揚起一掌將他震退,並在他一手掩著胸口想爬起時,飛快地自藥箱裡拿出一隻小瓷瓶,倒了點粉末在帕子上,再一把將帕子摀住左剛的口鼻。

  吸嗅了幾口氣後,左剛登時覺得筋軟骨散,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光了般,坐在原地任他怎麼想爬也爬不起來。藺言默然走至他的身邊,一手拎著他的衣領拉起他,再使勁地將他給拖至客椅旁,決定替這個有缺陷的鄰居治治病。

  「坐!」她一掌拍向兩椅中的小花桌。

  「我……」站不穩的左剛只能乖乖坐下,「我可不可以坐近些?」

  「不能。」深受教訓之痛,藺言很堅決要與他保持適當的安全距離。

  「可是……」一屋子裡唯一的光明,就只有桌上的這盞小油燈,左剛滿心害怕地瞧著黑漆漆的四下。

  「手給我。」她不耐的說著,在他遲遲都沒有動作時,她索性一把將他的右腕給拖過來把脈。

  兩指把按著他的脈門,愈探他的脈象,藺言愈是想不通地皺起秀眉。

  身強體健,就連一點點小毛病都沒有。他究竟是哪出了問題,使得他竟會怕黑怕成這般?

  「為何你怕黑?」她放開他的手,一臉不滿地兩手環著胸問。

  「這事說來話很長……」畏畏縮縮的左剛,以很可憐的目光瞄向老是對他擺著張冷臉的她。

  「快說。」

  「好吧,事情是這樣的,在我小時候,我曾被我爹扔到山裡去鍛練武藝……」他瑟縮地將兩腳都收至椅上,虎背熊腰的一個大男人頓時抖成一團,「藺姑娘,你……你不覺得這兒只有一盞燈不夠亮嗎?」

  「不覺得。」藺言光是看他的樣子,就覺得兩際又開始隱隱抽痛,「不要抖。」

  「我也很想不要抖……」

  「別抖了,快說!」她火大地一掌拍向兩人之間的小桌,令桌上油燈的燈焰閃了閃。

  「那個……」很怕她下一個動作就是吹熄油燈,左剛連忙快快吐出她想要聽的話,「我想,我原本應該是沒有那麼怕黑的,可那時我年紀尚小,我又獨自一個人,而林子裡一到夜裡就黑得可怕,再加上林裡又有一堆狼呀、熊的……」

  藺言很努力地捺下心火,「說、重、點。」

  「就只是這樣而已。」他很無辜也很哀怨地扁著嘴。

  「什麼?」就這樣?

  「其實……」他小小聲地說著,「我會怕黑,可能就只是天性吧。」其他的都只是他用來欺騙世人和安慰自己的藉口。

  「……」那他還廢話那麼多?

  稍微將油燈往旁挪了些後,身形魁梧的左剛,在整個上半身想橫過桌面靠向藺言時,她火速地瞪他一眼,以目光定住他。

  「別想靠過來。」

  「我怕嘛……」不能靠過去的左剛,只好兩手捧著油燈平撫一下自己的恐懼感。

  無奈到極點的藺言,一手杵著額,怎麼想也想不通,天黑就天黑,究竟有什麼好怕的?虧他生得像熊似的……

  慢著。

  她好奇地問:「為何有人叫你像熊的?」就那夜她所聽到的,不只是她認為,還真的有住戶也叫他像熊的。

  左剛更是一臉尷尬,「說到那個……」

  「因你生得像熊?」這是最直接的推理。

  「不,那是因為……」他放下油燈,困窘地轉著左右的手指頭,「因我曾在山裡遇過熊。」

  「你打死了它?」以他這高壯的身材,再加上他那一身的好武藝,只是打倒只熊應當是沒半點問題。

  「並不是。」左剛直朝她搖首,「實際上,是我……咬了它。」基本上,他是不太願意對人提起那樁陳年舊事的,誰教她偏挑這事來問?

  咬……咬了它?藺言聽得兩眼發直。

  他狀似靦腆地搔搔發,「我也不是故意的,誰教那時我連著三日沒吃沒睡,在飢寒交迫的景況下,那頭熊……又實在是長得很肥,看起來也挺好吃的,所以我就……」

  「……」徹底無言的藺言,訥然地瞧著眼前這個一臉不好意思,腦袋裡可能還不能裝下太多東西的男人。

  為何這種人能當上一扇門的總捕頭?那些當差的是眼都瞎了不成?

  左剛恐懼地看了看四下,「藺姑娘,你不覺得這麼大一間宅子,你只點一盞燈太暗了些嗎?,」幹啥那麼節省呢?反正都是花東翁的錢,她就不能多點幾盞燈嗎?

  「不覺得。」她隨口應著,一手撫著額,直在心底盤算,今晚她該採取什麼手段打發這個怕黑的男人才好。

  「你習慣躲在黑暗裡?」他隨口問問,沒想到當下她的臉色說變就變。

  不意被踩中痛處的她撇過芳頰,「與你無關。」

  「這裡實在是太暗了,我可不可以再多點幾盞——」左剛的話尚未說完,藺言已抬起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連點他數大穴。

  她站起身,「你話太多了。」

  出乎她意料之外,遭她連點數穴的左剛,卻在下一刻,漲紅了臉使勁一運氣後,登時解了她點的所有穴門。

  「硬氣功?」藺言愕然了一會,對他有些刮目相看。

  「這是咱們家那個盟主鄰居教我的。」他心情很好地向她說明,還不忘褒褒自己,「我的天資不錯喲,光只是看一回我就習會這招了。」

  「是嗎?」藺言自右手綁著紅腕帶的腕間抽出兩根銀針。

  被她下過藥,身子還不太聽使喚的他,有些害怕地瞧著在燈下閃閃發光的銀針。

  「藺姑娘,你……拿著那玩意做什麼?」

  「讓你閉嘴。」她簡單地說完,即一針刺向他的睡穴,另一針則刺向百匯穴,讓他閉上眼直接倒在地上。

  天資高?還不是照樣得給她乖乖躺下。

  大功告成的藺言拍拍兩掌,在總算是擺平了老是擾她清眠的左剛後,她順手扔了件涼被蓋在左剛身上,並將油燈置在他身旁的地上,隨後她走回寢房,安穩地躺在床上,打算好好地享受個寧靜且不會又再燈火通明的夜晚。

  可她卻怎麼也睡不著。

  你習慣躲在黑暗裡?

  是啊,她是習慣如此。

  自小到大,她的生活環境與她的身份,逼得她不得不承認,黑暗,才是最安全的保護,唯有躲在黑暗裡,別人才能看不清她,而她也看不清自己,可她也知道,黑暗亦是最危險的時刻。

  為免在深夜中遭人暗算,長年下來,她總是不敢熟睡,一有風吹草動,就立即警醒,尤其是在有月光的日子裡,若是沒找著能令她覺得心安的地點,她通常就是一夜無眠到天明。

  自窗欞悄悄洩進的月光,一格一格地映在她的身上。她打開窗,窗外的月兒,以柔媚似水的眼波與她對飲,可她,卻怎麼也無法以坦然的目光回敬,彷彿只要抬首一望,那似要看穿她的光芒,就會將她身上那抹已黑的靈魂照穿現形,在月光下映照出從前那個她抹滅不掉的自己。

  伸手關上窗阻絕月光後,她逼自己閉上眼,試圖遺忘記憶中那一雙憎恨她的眸子,可它們,卻固執地停棲在她的腦海裡,怎麼,都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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