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吧。」只容得下一人通過的階梯,無垠讓她先走,永晝下了階梯來到工人的面前,接著無垠便喊道:「起來吧!」
身上穿著破舊衣服,汗流浹背的工人們一一從地上站了起來,卻仍低著頭;方纔的敲打聲和談笑聲全消失無蹤,原本就廣闊的坑洞這時更顯空曠。
無垠插著腰巡視這批今天特別不一樣的大叔。「怎麼?不認識我了嗎?」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敢開口,終於,一個頭上綁著布巾的男人說話了,
「戰……戰君,您旁邊的是……是……海神之女嗎?」他畏畏縮縮的問道,看來他們懼怕的不是黑冑戰君,而是他身邊的小女子。
「全天下有藍眼睛的也只有這麼一個,假也假不了,你們何不抬起頭自己看看?」他這麼一說,工人們才心存畏懼地抬眼瞧瞧永晝,這一瞧,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怎麼會有這麼美麗的女子?!雖然他們一輩子沒見過大海,但透過永晝的眼波,就彷彿徜徉在一望無際的海洋那般,又深又廣,會使人迷失方向似的不可思議。
望著他們愍厚老實的臉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永晝覺得甚是有趣,但無垠卻將她拉至身後,隔絕那些惡狼似的目光。
「我是是叫你們看看,不是叫你們用眼睛把人家給吃了。」這些大叔真是的,連基本的待客禮貌都不懂。
「俺沒看過這麼美的人兒呀!跟俺家婆子比起來簡直像仙女啊!」其中一個男人說完,馬上有另一個男人臭罵他:
「無理的傢伙!拿海神之女跟你家母夜叉比?拿來擦屁股還嫌粗呢!」
「你甭說俺,滿嘴屁股屁股真夠臭!」
就在他們這一來一往的對話中,讓在場的所有人無不哄堂大笑,包括被無垠藏在背後的永晝,也忍不住笑了出來。好久沒這樣開心笑了,一笑之後心情似乎輕鬆了許多,然而這抹笑容卻讓她感到好懷念。
「他們是我父王時代負責採礦的礦工。」無垠向她解釋。永晝馬上想到默芸說過的那段歷史。這些一輩子都在地底下工作的工人們見證了那樣荒唐的時代,但為何在先王駕崩之後他們還願意繼續留在這裡幹這些苦力工作?
他們來到鎔爐旁,滾沸的漿液不時自鍋沿翻滾而出,坑內的高溫加上鎔爐散發出的熱氣已然讓永晝忘了寒冷的滋味,但不同於礦工們的汗流浹背,她柔白的肌膚上還是不見汗珠。
鎔爐的不遠處有張長桌,佈滿刻痕的桌面上擺放著大大小小的原石,表面粗糙的原石看起來與一般的石頭並沒什麼不同,但在這些專業礦工眼中,它們每一塊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無垠隨手挑了一塊外貌極不起眼的石頭,那石頭呈不均勻的黑色,但轉動之下卻閃著奇異的光點。
「妳知道它是什麼石嗎?」無垠問著她。
永晝看著他手中的石頭,再看看擺放在桌上的其它石頭,每個的樣貌都大同小異,她實在無法分辨。於是她搖搖頭。
無垠理解的點了點頭,為她解惑:「這是黑曜石。」
永晝皺起黛眉,她沒有聽過這名詞。
一直跟在他們倆身後、不肯回去工作的一位大叔忽然插嘴,熱情的向永晝說明:
「王后啊,這就是凌霄殿的主體啊。」
她驚訝地看著那顆醜陋的石頭,沒想到它竟然是建造凌霄殿的材料;殿內的地石到圓柱甚至屋頂,都是光潔的黑色岩石,原來就是從這小石頭開始的。
無垠又挑了一塊長形的石塊,同樣問她:「那這個呢?」
這次他拿的是半透明呈現灰白色的岩石,但是凹凸不平的外表下裝著什麼秘密她還是無從得知。
「王后,那是白水晶啊!」大叔又忍不住跳出來說話,這次可遭到無垠的白眼了。
他斜睨著。「不用你多嘴。」
大叔無奈的低下頭去,嘴巴還小聲地像是在抱怨的喃念些什麼。其實永晝已經發現到,無垠在這裡和在凌霄殿裡的態度有很大的轉變,雖然同樣是王,但在凌霄殿裡他是冷面羅剎,到了這,倒比較像是任性的頑童;而這些工人似乎也和他沒什麼階級之分,不畏他的身份和權力。
無垠的聲音拉回永晝的注意力。「這是白水晶,等它被焠煉之後,就會變成和這個一樣的東西。」他說著,拉起掛在腰間垂吊著的靈擺。
靈擺是一塊六角菱形的晶石,頂端由一條銀鏈勾起,銀鏈繫在無垠的腰帶上,當他行走移動時,靈擺便會左右搖晃,擺動時晶體週遭好似環繞著白光,十分的不可思議。永晝第一眼看見他,就曾注意到這非比尋常的水晶,像這樣的裝飾品她在白露國從未見過,但其實它不只是個裝飾品而已。
按捺已久的大叔終於又忍不住地出聲,他這次反駁了無垠的話。
「不不不,戰君的靈擺是白水晶中的萬年結晶,跟這種一般的水晶不能相比的啊!雖然是同樣的種類,但只要拿完成品來比對一下馬上就可以知道兩者是天差地遠。戰君的靈擺可是吸收日月精華再經由一流的工匠之手研磨細煉之後經過七七四十九天──」他滔滔不絕的拉雜到一半,又接收到一記冷箭,無垠泛寒的目光告訴他別再說了。
大叔馬上閉嘴,但那小媳婦般的無辜卻讓永晝再次綻出笑容;無垠雖然不甘願,但還真佩服能將她這冰山美人逗樂兩回的大叔。
「這靈擺有一種功能,它能幫我決定事情。」無垠將靈擺從腰間取下,握著鏈子的一端讓它垂吊在永晝和他之間。「正確來說,它是輔助我思考。只要握著這靈擺,它的能量就會讓我安定下來,讓思緒得以平靜的思考決策。」
語畢,他將靈擺交到永晝手中。她輕輕的握著它,沒想到靈擺的溫度不如她想像中的冰冷,反而是一種沁入人心的溫暖,舒暢的感覺驅走了她低落的心情,不安的感覺也不再那麼強烈,立即感受到它神奇力量的永晝不敢置信地抬頭看著無垠。
「好神奇。」她終於開金口說了三個字,不過無垠已經很滿足了。
他將她的手包覆起來。「送妳。」無垠瀟灑的決定讓一旁的大叔又開口大叫!
「戰君!這靈擺不是先王賜與您的遺物嗎?!」
永晝聽到實情,馬上把靈擺推回他手裡。「我不能要。」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他要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送給她,但是她不想收下。
無垠擺出貨物既出概不退還的表情,說道:「這是我的東西,我要給誰就給誰,已經入土的人管也管不著。如果妳覺得不安,那就拿妳額上那顆寶石做交換,如何?」他言語之間對先王無一絲尊重,讓人感到他送這禮是送走麻煩似,而且還想從永晝身上換得好處。
藍瞳不悅地凝視著他。「休想。」
同樣是父王賜與的寶,她可不像他說丟就丟,這寶石已然是她與白露國的唯一相連,誰也不能搶走它。
被怒視的無垠無可奈何的聳肩。「那妳就收下,別推三阻四的,我不喜歡拖泥帶水。」
他話中的威嚇成分讓永晝看不清他的真面貌,一會無賴,一會陰險,一會又威嚴十足,她真不知該如何應付他。但眼下的情勢,她也只好勉為其難的「暫時」替他保管這靈擺。
「我只是替你保管。」她心不甘情不願地說。
無垠無所謂地哂笑,只要她接受,豈不就是一個好的開始?
「為什麼你對這些晶石的事這麼清楚?」就算黑沃國盛產礦石,身為尊貴的王也沒必要對每一種寶石如數家珍,而且還擁有如此完整的知識,還是說他也遺傳到父親的喜好?
難得她會有疑問,無垠自然要為她解答了。
「妳知道白露國有幾個港口嗎?」他反問。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永晝疑惑,但她仍然堅定地答道:「當然。」
對未來要接掌一個國家的王儲而言,這種問題只不過是基本常識,更何況港口對靠海維生的白露國而言是多麼的重要。
「那就對了。我也跟妳一樣。」無垠一貫地話有所保留,因他相信以永晝的冰雪聰明一定能理解。
港口是白露賴以維生的工具,在黑沃,晶石也是經濟來源嗎?聽默芸的敘述,寶石對他們而言應該只是奢侈的裝飾品,不至於被拿來作為維持國家的經濟支柱才對。
永晝不喜歡他的說話方式,總是語帶玄機,把她搞得一頭霧水,又好似在考驗她什麼。難道這男人不知道她的壓力有一半是來自於他的個性嗎?
「晶石是黑沃的經濟來源嗎?」她試探地問。
無垠笑得很保留,回答也很模糊。「從前不是,但今後就不一定了。」
永晝轉開螓首,半閉的杏眼冷漠地注視著地上,這下換她出謎題給無垠了。她的表情代表什麼?
無垠刮刮鼻子,看來他被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