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黑風高的,不知右相大人來到寒舍有何貴幹?」坐在主位上的暗璐斜視著狀似輕鬆的黔柱。
而他只是拿起熱茶淺啜一兩口,滿足地放回茶几上,才轉頭看向暗璐。
「將軍夫人近來身體安康否?」
「母親年事雖已高,但身體依然健朗,多謝右相大人關心。」這老頭特地來這就為了說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暫且耐著性子陪他繞繞圈子。
「最近將軍夫人還在為左相大人的婚事著急嗎?」他用一種長輩對晚輩的關心語氣問道。這絕對不是他八卦,而是暗璐的母親替兒子的親事四處張羅這事早已不是朝中的新聞,人人都知曉尚未娶妻的左相有個動不動就要他去相親的母親。
不過事出必有因,距離墨黥大將軍離世已多年,但一脈單傳的暗璐卻連個媳婦都還沒討,接傳香火這事,母親不急還有誰會急呢?
忍,忍下來。「這等雞毛蒜皮的家務事不需勞煩右相大人操心。」特意扯出一個「與你何干」的笑容,警告他不得再越雷池一步。
可惜黔柱並沒把那抹微笑看清,依然不識相的繼續說:「若是將軍夫人沒有滿意的對象,我這兒有不少名字,各個都是出自名門的大好姑娘,不如讓將軍夫人過目過目……」
「不需要!」暗璐終於忍不住喊了出來。每日要和母親在婚事上頭周旋打太極就已經夠費神了,這老頭竟還來攪局,是嫌他不夠煩嗎?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你到底有什麼事?」額角跳動的青筋愈來愈明顯,他也已經懶得跟這老頭玩下去,就直接攤牌吧。
看著眼前年輕氣盛的暗璐,黔柱不禁莞爾。「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我要當王后的師傅,從明天起教導她關於黑沃的知識。」
暗璐以為自己聽錯了,挺直了腰的他重複黔柱的話:「當王后的師傅?右相大人,雖然在王后這件事情上你一向都偏袒她,但是也沒必要去當她的師傅吧?歷史上沒這先例。」
撥弄著戒指的黔柱先是頷首。「那是因為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王后不認識自己的國家,要先例,當今王后就是先例。」
從椅子上站起來的暗璐開始踱步。「恕我直言,我認為王后並沒有認同自己的身份,右相大人這樣做是否過度熱心?」
「若是把你放逐到白露國,試問左相大人能認同嗎?」這句話堵住了暗璐的嘴,雖然想反駁,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再說,王后有心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我們所要做的,只是推她一把。」
「她有心?」暗璐滿臉的不信。
這回黔柱沒說什麼,只是用堅定不移的目光與他對視。
暗璐似乎不得不相信他。「就算她有心,你今天要當她的師傅,不怕其他人在背後說三道四?」
黔柱也站了起來,臉上浮現令暗璐不安的笑容。「如果你也和我一起,試問有誰敢反對?」
「我?!」他比著自己。
黔柱點點頭。「是的,我負責介紹地理,你負責講解制度。」
「我為何要答應你?」
「因為是戰君委託我這樣做的。」
一下子什麼反駁的話都想不起來,只要碰上戰君的諭旨,任誰都會臣服。
背對著黔柱,暗璐看著屋外飄落的雪絲,不禁歎了口氣。
「她到底有什麼魅力?」
非常瞭解暗璐這句話中的情緒。一同出生入死這麼多年,既有袍澤之情,又有君臣之義,戰君對屬下一視同仁,那英勇又精明的王是這個國家的,不屬於任何一人;但當永晝出現之後,無論是誰都看得出來,王的心思已經不再專一,也不再是所有人的王,因此這也算是吃味的一種吧!黔柱因為瞭解,所以有些話非說不可。
「我並不是一開始就同意和白露和親,是戰君說服我的。」
暗璐轉過身。「和白露和親不是你提議的嗎?」他詫異地看著他。
黔柱搖頭。「我是檯面上的主事者,戰君是檯面下的操盤手。」
就是因為黔柱提出和親的方法,而暗璐認為這根本是懦弱又荒唐的一條路,所以對這個同僚心生不滿,以往就和他氣味不相投的暗璐決定將對右相的不滿搬上檯面,結果他剛剛聽到的是什麼?
「怎麼可能?!戰君為什麼要這樣做?那場仗難道是為了白露國的公主打的?」他憤慨的喊著。
黔柱趕緊扳住他激動起伏的肩。「冷靜一點,聽我說。戰君的確早在開戰前就知道宓姬這個人,但並不代表這場戰役和宓姬有任何關係,當時的國情你不是不瞭解,如果身為左相的你都能講出這種不體貼的話,那你叫其他臣子要如何是好?」
垂首,暗璐抹了抹臉,自知方才是失態了;不過正因為他曾經站在戰爭的前線,才會有這樣的反應。「我只是……」
「我懂。」黔柱拍了拍他。「你們絕對不是被蒙在鼓裡,只是戰君不想讓你們對自己正在做的事有感到迷惑的機會,他希望你們的目標就只有一個。」
要打勝仗,就告訴你的弟兄,我們的最終目的就是羸,沒有第二條路。唯有心中無疑惑的人,才能勝利。
「你知道的……我不能再失去一次心中的支柱。」刻意別開臉的暗璐難得觸碰到自己內心的傷口,這句話聽在黔柱耳裡,霎時又好像把他帶回第一次見到暗璐時的那刻,那麼的讓人不捨。
「我知道。而且我保證不會。」有時候他看待暗璐有如同僚,雖然兩人的意見時常相左,但共同的目的都是為了國家好;有時,他看待暗璐就只是個晚輩,一涸武裝自己的孩子,依然需要旁人的扶持。
「如果戰君真的希望我這樣做,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他心目中的戰君總是能比他快一步,看得比他遠,考慮得比他周詳。相信戰君,沒有第二條路。
黔柱笑了,很開心他能這麼快就想通。「那就這麼說定了,時間不早,我先告辭了。」
向他拱手,接著便提步走向大廳門口,不過才沒走兩步,他又轉過頭來,臉上儘是喜悅。「謝謝你替我的名譽擔心,為了報答你的義氣,我決定將閨女名單送至將軍夫人手上。」
暗璐低落的情緒一下子又攀升回來,他大吼:「說過了不需要!」
早猜想到會有這種反應的黔柱邊走向門外,邊對空氣說道:「就算你推掉了所有的相親,我也不會考慮把默芸嫁給你的,死了這條心吧。」
兩眼瞪得跟銅鈴一樣大的暗恥不自覺的脹紅了臉,失去理智的他不管已經遠去的黔柱還聽不聽得見,只管放聲大叫:「你……你……這個死老頭!誰要娶那個凶婆娘!你別老王賣瓜了你!我的眼光還不至於差到那裡去!是她別高攀我吧?少臭美了!」
不知道現在是不是說話時機的總管,一面收著茶几上的茶杯,一面小心翼翼地說道:「少爺,右相大人的馬車已經走了。」應該是聽不見了。
暗璐咬牙切齒地看向總管,好像打算說什麼,卻又含在嘴裡出不來,只是「哼」的一聲,掉頭走人。
從暗璐呱呱墜地就看著他長到現在的總管,將茶杯捧在懷裡,慈祥地笑著走開了。
第七章
三個月後。
大雪轉為細雪,嚴冬在密實地籠罩住黑沃四個月之後,終於緩慢的在撤離當中。住在深宮中的人們,不知宮牆外又死了多少個百姓,有的是餓死的,有的是凍死的,活下來的都慶幸著、都帶著淚盼望春天的來臨,他們是這麼艱苦地活著。
馬蹄踏過白雪,踩出一個個的印子;但過不了多久,足跡又被新雪掩沒了,就這樣週而復始下去。大軍凱旋歸來的路上在每一個關口就解散原本家住此關口周邊的士兵,讓他們回家去。戰君要他們先回家報平安,不需跟著他到凌霄殿,論功行賞並不是當務之急,因此當軍隊來到覲關山山腳下,就只剩戰君和少數將領。
覲關山的關口駐守兵在高築的崗哨上遠眺,視力過人的駐守兵從白茫茫的飛雪和濃霧中看見一列漆黑的隊伍,精壯的馬匹和隨風飄揚的披風讓他一眼就認出戰君的英姿,趕忙朝下大喊:
「戰君凱旋歸來啦!戰君回來啦!」
關口的閘門隨即緩緩開啟,黑色的軍隊從容不迫地通過了歸途的最後一關,駐紮在關口的侍衛們夾道恭迎戰君回宮,他們壓抑不住心中的歡喜,不斷呼喊著戰君二字。
騎在黑馬上的戰君是那麼的高大,雖然近在眼前,感覺卻還是遙不可及。他面不改色地馭馬前進,一身的威嚴教人不折服也難。他不曾轉頭理會那些呼喊,但光是看見戰君的聖面,對其他人來說,就已經是最大的恩賜了。
遠看的王是那麼的光采奪目,但事實上在戰旅中已經瘦了一圈的無垠此刻臉上滿是倦容,憑著意志力,他一天一夜未合眼的回到了覲關山。如此操勞不休、馬不停蹄的原因,只是因為他想盡快回到凌霄殿,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