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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真樹

  她撥開無垠的兩掌,移身至床內。「我累了。」背著他躺下。

  無垠看著一心只想逃避的她,失落地歎了口氣。

  「如果,妳已經離開了那個國,也已經用自己換得了白露國的太平,那麼,妳應該就不再虧欠那個國家什麼了。妳已經替自己贖身了,永晝。」他不願再看到她將責任住身上攬,總有一天,她會負荷不了的。

  「更何況,他們這樣利用妳,不顧妳的生命安危──」話未竟,永晝便截斷他的話。

  「我不要聽!」不要再逼她!難道他看不出來她已經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嗎?!

  無垠閉上了嘴,他太心急了,急著想將永晝從牢籠中解放出來,卻沒注意到自己施力過當,也一樣會傷害到她。望向窗外,無垠從日夜難辨的天色看出該是他離開的時刻了。

  躺上床,從身後擁住那瑟縮的人兒,耳鬢廝磨地將臉貼著她的。天知道,他有多希望黎明不要來,分離的痛苦,比他身上的任何一處傷口都來得令他難受。

  「永晝……我要走了。」他握起那雙冰涼的柔荑,願在他遠行前再替她暖上一回。

  永晝沒有回話,甚至連雙眼都沒睜開,但無垠知道她並沒有入睡。

  「還記得那日赤娘國的紅蓮在大殿上交給我的紙條嗎?」他說。

  永晝心一抽!她記得,怎麼可能忘得了!那時他兩人的笑容深深地刻在她的心上,每每想起,總是忍不住蹙眉心痛。

  「她在紙條上告訴我聯手擊潰海寇的方法。因此,我今天要遠征,去南都。路途遙遠,也許要兩三個月才回得來。」他言簡意賅地說完。「好好保重自己。天冷,妳的體質又寒,晚上叫默芸多放幾盆暖爐,千萬別染上風寒。」

  永晝仍然沒有動靜,無垠凝視著那張玉雕的側顏,緩緩地,在那芙蓉般的臉頰上落下幾吻,代表著他的道別。

  「永晝,做妳自己。我走了。」無垠起身離去,徒留一室的淒清與她相伴。

  在寢宮的門嘎然合上的一瞬,一滴淚自緊閉的眼中溢出,橫過鼻樑,滲入軟墊中。

  他好殘忍。在將這樣一個悲劇帶進她生命裡之後,就這樣一走了之,讓她一人去面對。她需要他,只是說不出口罷了。

  背脊的刺寒在提醒永晝,無垠已經不在了,她多想坐起身叫住他,大喊「不要走!」。只是心裡的悲愴已經麻痺了她的身體,使她動彈不得。

  永晝以為自己裸著足從寢宮飛奔而出,穿過漫長的凌雲梯,投入無垠的懷裡,乞求他為她留下,但沒想到,那只是她的魂魄……

  第六章

  小女孩漸漸找回了意識,她在溫暖的被窩中醒來,身下躺的不是木板硬床,而是柔軟的床墊;身上蓋的,是以她的身份一輩子也觸碰不到的錦被;腦袋還來不及弄清現下的狀況,房外的交談聲就隱隱約約傳至她耳裡。

  「老爺。」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情況怎麼樣了?」問話的,是一個男人關切的聲音。

  「幫她換過了衣裳,大夫也看過了,說是受了點風寒,不礙事,奴婢這就要去煎藥呢。」

  「好,好……對了,她醒過來了沒?」

  「沒呢,像是睡著了,小小身子倒受了不少折騰。」

  「唉……我進去看看。」

  「是,老爺。」

  咿呀一聲,門被打開了,小女孩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甚是不解的看著朝她走來的人。

  「醒了?」黔柱驚喜的看著她,緩緩在她床畔一坐,眼裡寫滿了笑意。

  雖然不認識眼前這個大叔,但他看起來並不像壞人,小女孩稍稍放鬆了戒備的心,至少他比起那個牽著驢子的大叔要慈藹許多。

  「記得我嗎?」黔柱指指自己。

  小女孩愣了一會,無辜的搖搖頭。

  在昨夜那種與死亡只有一線之隔的情況下,要將眼前的事物看清就已非常不易,更何況是記得他的長相。

  黔柱摸摸鼻子,其實也知道不太可能,他也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不記得我不打緊,但有一人妳可要牢牢記在腦海裡。昨夜救了妳的,是這個國家的太子殿下、將來的王,妳只要記得這個便足夠。」

  太子殿下?這是小女孩第一次聽到的稱呼,但它究竟代表著什麼意思?她完全不懂。但,這四個字從那一刻起便佔領了她的思緒,就像黔柱所言,牢牢地、牢牢地記在腦海裡。

  黔柱感到喉頭一陣熱意,許多關心的字句都想脫口而出,但內心的罪惡感卻讓他開不了口。這女孩是幸運的,雖然她的遭遇極是不堪,但終究她是被神眷顧的。黔柱眼中滿是複雜地看著她。

  小女孩是這個國家的縮影,她所經歷過的苦難和大多數的百姓是一樣的;在三餐不繼的困苦中,要背叛誰或者被誰背叛,似乎都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爭一口飯吃而已,這就是現實,但黔柱身為國家官員,卻無法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用一句「時勢所逼」來為自己解套。他有幸成為太子的師傅,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一切的一切,都是用百姓的血汗換來的,叫他如何心安?

  面對眼前這個孩子,他想彌補她的傷口,但內心卻對自己這種贖罪的心態感到不齒。即使讓她吃最好的、讓她穿最好的,也不代表黑沃國的所有子民都能享受到,捉襟見肘的窘境還是會繼續下去。

  他想了半天,終於擠出這麼一句──

  「妳的爹娘都怎麼叫妳的?」至少先問問她的名字吧。

  女孩用那稚嫩的聲音對黔柱說出了第一句話:「丫頭。」

  原來她連個名字都沒有。這並不稀奇,但卻更讓黔柱感到不捨,於是他決定要給她個名字,一個美麗的名字。

  他伸手拍拍她的頭,像個父親那般慈愛,笑著說:「丫頭,好孩子,從今天起,妳將有個新的人生。」

  那聲丫頭不像父親的聲音,卻也讓她小小的心靈得到了慰藉。當時黔柱對她許下的諾言她並不懂,但隨著年紀的增長,個中酸甜苦辣她逐漸一一體會,對於一手改變她命運的兩個男人,默芸只有無限的感激。

  即使在某些夜闌人靜的時分,她會看著窗外那片讓人絕望的黑,偷偷想起模糊記憶中的父母,和當時還是孩子的姊姊、弟弟。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怎麼樣?她心想,甚至她會臆測,在她離開那個家之後,有沒有人想念她?年幼的弟弟會不會因為找不到她而哭泣?明知這些都是無意義的問題,也不是她能左右的過去,只是,也許,在看似堅強的默芸心裡,還是有一個角落是為那個背叛她的家所留下的。

  晨鐘還沒敲響,半夢半醒之間,睡在自己房裡的默芸被敲門聲擾了睡眠,她好似聽到有人在喚她。

  「丫頭!丫頭!開門啊!」

  過了一會兒,那聲音還沒消失,默芸才驚覺那不是她的錯覺,門外真有人在敲門,於是她猛然起身,隨手抓了件外衣披上,便匆匆忙忙去應門。

  「誰啊?天都還沒亮呢。」揉著太陽穴,她滿是不悅地問道。

  「我的聲音都不認得?白養妳了!這臭丫頭……快開門兒!」門外的人氣急敗壞的說著。

  迷茫的思緒被他這麼一吼,一根一根的神經終於接了起來。默芸打開門,就著廊燈看見了此時不應該出現在這的那張臉,她滿是不解。

  「右相大人,晨鐘都還沒響……您找我有什麼事嗎?」忽然,一個念頭閃過她腦中,默芸的神色變得緊張起來。「難道是戰君出了什麼事?」

  黔柱本來已經緩和下來的臉部肌肉又因為她這句話緊繃起來。「呸呸呸!小孩子不懂事別亂說話,戰君正在前往南都的途中,一切平安順利,哪會出什麼事!」

  安了一顆心的默芸長吁口氣,又問道:「那右相大人是有事找我?」

  「右相大人、右相大人,這兒就咱老小倆,何必叫得如此生疏。」堂堂一國宰相,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在默芸這小小宮女面前卻耍賴了起來;不過默芸已經習慣了,黔柱年紀愈大,在她面前愈像個頑童。

  其中的原因她也不是不瞭解。憑著卓越的學識和過人的才能,黔柱擔任少傅時的年紀算是相當輕,就因為年少便負起重任,更是一刻都不敢懈怠,尤其當時黑沃國正遭逢巨變,朝中宮外一片淒楚,他幾乎是全神貫注地在政治上,等到太子登基,國勢漸穩,他早已過了娶妻的年紀,唯一能讓他有家人的感覺的,就只有默芸一人,這個撿回來的孩子名字是他取的,她腦袋裡頭的東西是他教的,簡直就像他的女兒。但礙於外界的目光,默芸並不想讓人道長短,因此她在宮裡總是和黔柱保有一定的距離。事實上,默芸敬他何止如父,黔柱為她所做的一切,默芸一輩子也不會忘。

  「咱不是說好在宮裡就要以禮相稱嗎?這是規矩啊。話說回來,您到底有何貴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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