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還以為剛好分到你班上能享受特別照顧,誰曉得恰恰相反,碰到事情,頭一個穩拿我開刀,做雙倍青蛙跳、挨雙倍棍子,一點都不幸福!」
「自己做的壞事要學會自己承擔,不要因為坐擁特殊關係而想有特別寬待。回家後,我先幫你冷敷,晚上照樣要做作業,不准偷懶。」
「把家長簽名取消啦!你寫那排紅字『貴子弟在校販售卡片,系屬不當行為,敦請家長於以指導糾正』,爸看了會打死我的!我不要拿給他簽名,他最近火氣已經夠旺盛的了,我不要去自投羅網!」
「不行!換做是別的小朋友,照樣要請家長導正。」
「這樣我一輩子不就被毀了?從小學就被老師在聯絡簿上寫這種評語,這是抹不去的污點,以後我要怎麼做人?不行,你幫忙簽名啦!反正你也姓唐。我發誓以後絕不再犯,而且我自願拖三天地板,無償勞動,好不好?」
看唐海亭那乞求帶賴在的口氣,唐海寧一下子就捱不住,心軟了。「救你一命!我代簽名可以,可是你要守信,而且你得告訴我為什麼賣卡片賺錢,爸每月固定給你零用線,且你隨時跟我或海波要錢,一概有求必應;再說,你摳成那樣,連汽水錢都捨不得花,你為甚麼還要賺外快?」
唐海亭索性招供。「我的獨立基金嘛!積少成多、聚沙成塔,賣卡片不費力氣又好賺,文具店阿婆看我長得可愛,用批發價一張一塊半賣給我,我轉售成五塊,價差就是淨利,這個禮拜來我已經賺了四百多塊錢;阿婆還問我要不要打週末工,她媳婦生第八胎,店裡缺人手,一小時工錢四十塊,一個月就有兩千塊了!」唐海亭滔滔不絕,一臉時代女性的精幹貌,又說:「我是個有憂患意識的人,等長大後再賺錢就太慢了。從現在開始就要努力,為將來獨居的幸福生活做籌劃,還要籌錢買豪華遊艇『海亭號』,白底天藍描金字,帥得讓人流口水!既然將來要以船為家,環遊世界,自小就要訓練獨立自主的生活能力。我很滿意自己的堅強程度,我很能吃苦耐勞,為了錢,甚麼痛苦都能忍受,包括被打手心;不過為了怕讓你為難,以後我不會公開賣卡片了。」唐海亭述說時,臉上認真的表情,一點都不像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
「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麼認真的!」唐海寧說道。
唐海亭從小就有著繽紛多彩異於其他孩子的夢。當同齡孩子著迷於芭比娃娃或金剛戰警時,唐海亭只喜歡整天蹲在長堤上看巨艦進出港口,眼裡是天與海、是遨遊天際的閃亮光芒。但從沒有人把一個孩子的夢當真,且唐海亭才十二歲,天曉得這個天底下最最特別的小女孩竟在四歲不到時就決定了自己的未來!
「現在你知道了!何況,爸不是威脅說你和海波若沒有在一年內成婚,就要像童話故事裡,三隻小豬被趕出去蓋自己的新房那樣被趕出這個家嗎?居安思危,我一定要多多打工,找錢路,免得明年只能喝西北風。」
「爸在強人所難,我們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內結婚的,嫁誰啊?又不是辦擂台招親或繡球會,套牢一個就趕進禮堂唱進行曲。」
「對嘛,你也不可能輕易地就對一個男人動心,因為你心裡只容得進一個朱大哥,根本……」
看到二姊猛變了臉色,唐海亭機靈地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對不起,我不該重提這個讓你傷心的名字。」
唐海寧很快恢復了表面的平靜。「沒什麼,天快暗了,今天塞車塞的特別厲害,說不定走路還快些!」
經過好些年了,這個名字竟依舊能攪動她的心湖,唐海寧分明好久不再想起那人了。刻意忘懷也好,隨時光淡去也罷;而今,唐海亭不經意一提,激動又重新浮現心坎,創痕之清晰,連她自己都意外。
下了車,她和唐海亭住巷子走,晚風清涼,吹涼了她那滾燙的心事。
「今天手好痛,寫功課恐怕有困難,姊,你最好心了,一定要在旁指導我、協助我。」所謂指導協助就是暗示『以手代手』出力幫忙了!「你就會吃定我。」唐海寧擰了擰她那又塌又圓的鼻尖。「就料定我沒約會,天天幫你上家教,做老姑婆?」
「誰教你是我姊姊!你對我最好了,我愛死你了!要趁你沒被黎明和劉德華追走以前霸佔你的時間,否則你這搶手大美女過兩年被人訂走了,可就沒人陪我做功課了!」唐海亭新巴巴地勾著唐海寧,像是真怕她被抬走似的。「回家了!回到溫暖的家了,好海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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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在很深的夜裡,坐在高樓頂層俯視城市煙火——
雙腳可以悠悠晃蕩,胸臆被抽得虛空,世界變得遼闊,渺小的自我渺然隱匿。
渺然隱匿的唐海波,只剩下一雙梭巡夜空與橙火的眼睛。
一入夜,是她精神最充沛的時候。
高樓灌滿了風,她坐在風裡,可以什麼都想,也可以什麼都不想。
沒有人能瞭解,這純粹是唐海波自己的感受,換了誰都不會瞭解——
不是虛空,反而是飽滿。星空退得老遠,然而,屬於夜的精靈還在暗影裡狂奔,狂奔向遙遠的盡頭——
是維納斯的心情吧?在追逐一生真愛的過程中,充滿各種可能性,偏又在定了幻滅——
她的維納斯,代表愛與美的靈魂、青春與幸運的奔逐,最後,躺在愛情懷中憩息——卻是早被她遺忘腦後的愛情。當一切不再重要,合上眼眸的維納斯想著些甚麼?她的光亮嗎?那引誘她淒惶追隨尋覓了一生的火花——她可抓到那美麗的火花了?
遠去、遠去,在貝殼泡沫浮現的海底,不過是樁湮沒了的傳奇,世間美麗而多情的女子也不過如流星飛掠,隨時序換移,而可替代的故事情節也重複了千遍、萬遍——
可曾留下一絲痕跡?是永恆?是不可取代?是無休無止的旅程吧!
某一夜的維納斯,想必也這樣深深悵惘著,是屬女子盤旋的心情。
星空退得很遠,在遇見生命之星前,還是要不停向天空問著、問著——
呵!唐海波真的也不能明白了……
第二章
唐方帶領那名大清早就來看房子的年輕人邊上樓、邊慇勤地介紹:「我們這裡地段不錯,交通便利,你騎車嗎?停電單車更方便,不怕被偷。房間在最裡間,坐北朝南,且冬暖夏涼,談得來的話,房租便宜算。以前那房間空著當儲藏室,都打掃乾淨了。」
這名叫易得安,在銀行工作的年輕人專心聆聽講解、禮貌應聲附和,看起來整潔老實又守禮。唐方愈看愈中意,當下,心裡有八成想把房子租給他了。他說他剛從南部上來半年,在銀行工作,因為舊房東大吵,打算盡快換居。
唐方摁亮轉角的照明燈。
「你走前面,沒關係。我家就我一個老頭和三個閨女住,我老伴走了十多年了。我那三個女兒是調皮了些,可是總的來說還算乖巧!挺好相處的,老大今年二十三歲,都還沒對象……」話聲末落,易得安伸手一推進入二樓小廳的紗門,猛地,一盆冰水、冰塊往他頭頂砸下,凍得他身體發僵,鐵桶還把他的頭整個罩住。
「這是怎麼回事……」易得安邊伸手拿下鐵桶,邊說。
說時遲那時快,他的腳往前一滑,絆倒了一團繩子似的纏線,他還弄不清怎麼回事,灰濛濛的粉末兜頭漫蓋,連鼻孔都塞住了!「咳咳!」他像得喘不過氣來——是麵粉,還是快過期的臭麵粉。
唐方早就氣炸了!他當然曉得這是誰玩的好把戲。虧自己剛才還誇「女兒乖巧、挺好相處」這樣的話!她們竟是如此這般的待客之道。反了!反了!父綱不振,教他的面子往哪兒擺呀!
拔出貴婦人牌九孔大菜刀,唐方吼得快震翻屋頂:「三個丫頭,你們統統給我出來,給客人賠不是!」
易得安只聽見銀鈴似的笑聲漸漸飄遠。
「才不呢!」
又是一串風中銀鈴的清脆聲。
腳下軟綿綿的一團肉體,挨在他腳邊挨得緊,易得安俯下一看,嚇掉半個魂,連忙跳到茶几上。
「啊,老鼠!」
「別踩!那是店寶,財神爺!」唐方加入追逐戰,這下愈是不得安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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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餐飯算是唐方開的「盛宴」唐家拿手滿漢全席:有牛肉麵、牛肉粉絲、鹵八珍、炒牛阡、燴慢鍋、牛筋餅和牛雜金花湯,招待天宇第一號新房客,以表鄭重致歉及熱烈歡迎之意。不過!一桌五個人可是三樣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