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近乎無禮的固執,顧正堂沒有不滿。作為老航海人,他知道秋冬季節下南洋順東北風穩且快,而待到颱風季節來臨前夕西南風起時,就得返航了。
如今冬至距現在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不算太久,於是他同意了。
「那我們就說定冬至阿魯見,請霍老大務必照顧好阿嵐!」
霍海潮點頭,算是給了他一個承諾,而顧正堂和嘯嵐都相信他的承諾。
就這樣,不管究竟是為什麼,霍海潮最終都順從了嘯嵐的意願,將他的死敵骷髏王及其全部活著的手下和骷髏號經由萬通號一併交給了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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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萬通號、骷髏號和五嶼港漸漸消失在視野中,霍海潮的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按說大仇得報他該高興,可是他卻覺得心裡很空虛。
難道是因為沒有親手宰了那醜八怪?還是因為沒能目睹他血濺義父和妹妹墳頭的情景?
他不知道,只是默默地希望一切能如阿嵐說的,用這樣的交換為他的兄弟們安排個好的結局。
「阿海,給你,這是酒!」長庚走過來,將手中的酒壺遞給他。
「不!船規說不能喝酒!」一直站在附近的嘯嵐見狀趕來奪走了酒壺。
「船規?你知道我的船規?」霍海潮詫異地問。
「知道一點點,是、是長庚叔告訴我的。」嘯嵐吶吶道。
她可不會承認是偷看他的小冊子知道的。
長庚有點糊塗地問:「我告訴你的?有嗎?我怎麼不記得?」
「當然是你,剛來海狼號的那天,記得嗎?你還告訴我不可以點燈,不可以打架吵架的,想起來了嗎?」嘯嵐胡扯一通。
長庚也迷糊了。「哦,是嗎?我記不起了,也許吧。」他伸出單臂,想抓過酒壺,可是被嘯嵐閃過。於是他大聲對霍海潮說:「阿海,走,我們去找酒,今天大仇得報,我們得用酒祭海,讓大哥瞑目,讓兄弟們安息了。」
「沒錯!阿嵐,拿酒來!」霍海潮對著嘯嵐大喊:「不要打擾我們,船規沒有禁止祭海!」
原來他們不是要喝酒!嘯嵐明白了他們的意思,趕緊將酒壺還給他。
就在他們莊嚴地跪在甲板上時,很多船工紛紛走來,他們全都整裝肅容,整齊地跪在霍海潮和長庚的身後。有人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束香,將它用纜繩捆綁在船錨架上點燃。
嘯嵐被他們推擠到了後面,只能默默地看著眼前莊嚴悲哀的祭奠場面,聽著霍海潮低沉的說著祭詞,感受著他們深沉的痛苦和報仇後的欣慰……
第七章
離開五嶼後,日子又回到了幾天前的模式,嘯嵐還是跟在霍海潮身邊做隨從。
雖說她是僕人、是人質,但那一點都沒有影響他們日益增加的感情。
嘯嵐發現,霍海潮越來越少對她瞪眼睛或吼叫了,而她也越來越願意跟著他。
雖然他不愛說話,可就算整天只是安靜地陪伴著他,看著他做事,她也覺得很開心。因為心情愉快,時間就過得特別快。
一路上,海狼號不時要停靠岸邊裝卸貨,那些停泊點都是不起眼的山崖絕壁,而且通常是在午夜時分,沒有人跟她解釋,她也不問,她猜想那是因為他們運送的都是朝廷禁運貨物的原因。
沿途他們還遇到了幾次不大不小的暴雨襲擊,但每次都被霍海潮化解了。他果真是個善於辨別海上方向,聽風辨嶼的識海人。
他白天觀察太陽,晚上觀察星月,就能確定海狼號在海上的位置,只有在天陰時,他才會借助磁針(指南針)識別方向。而且他很冷靜,不會一見到風暴出現就驚慌,他總是等暴風雨來到時,才選擇風口突破暴風雨的包圍圈。
一個晴朗的早晨,海狼號停泊在一個熱鬧的港口,這裡比前幾次停靠的港口大了許多,顯得很熱鬧。
按慣例,入港前船工們就將海狼旗收起,興高采烈地上岸,嘯嵐也開心地跟隨長庚叔上岸去購買補給,原本她以為霍海潮也會同去,不料只有她和長庚,還有幾個當地的腳夫上岸。
傍晚,嘯嵐隨長庚從熱鬧喧嘩的集市回到船上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霍海潮,因為長庚叔告訴她,霍海潮極少上岸。而沒有霍海潮,她覺得逛起集市都少了很多的興致。
「你為什麼不上岸?」當看到他果真獨自守在瞭望塔裡時,她好奇地問。
「沒什麼事情,上岸幹嘛?」他理所當然地反問。
「船上待久了,到陸地上走走看看感覺很不一樣的。」
「沒什麼不一樣。」
「可跑船的人不是都渴望上岸玩玩嗎?」見他興趣缺缺,嘯嵐想起在集市裡看到何成帶著一幫兄弟挑逗賣菜女,大把花錢、大碗喝酒的情景,不由納悶他怎麼跟別人不一樣?
「有什麼好玩的?不就是女人、酒肉和賭錢嗎?!我沒興趣。」他轉了個話題。「你們買了什麼東西?」
「很多。」她興奮地說:「有水果和新鮮蔬菜,長庚叔正在讓人收拾。」
霍海潮看看她開心的模樣,覺得十分有趣,便問她:「幹嘛那麼高興,是不是買到你喜歡吃的東西了。」
「沒錯,我要謝謝你,是你讓長庚叔帶我去買東西,還容我自己挑選,我當然都選了我喜歡吃的東西。」嘯嵐快樂地拉起他。「走吧,我們找幾樣水果來吃,那都是多汁又味美的好東西呢!」
她的情緒影響了霍海潮,他欣然起身。「好主意。」
看著他倆神情愉快地走來,正在指揮人收拾蔬果的長庚很高興。
多少年了,他沒有看到過阿海像現在這樣輕鬆快樂過!
確實,近來霍海潮也感覺到自己的心情不再像以前那麼陰鬱,也越來越常笑了,而他知道,這都是因為有阿嵐的緣故。
然而,大海上的快樂畢竟是與風險攪和在一起的。就在他們離開這座美麗的熱帶島嶼繼續航行後,秦嘯嵐經歷了有生以來最難忘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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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早飯後,甲板上很冷,霍海潮說不需要嘯嵐跟在身邊,讓她回給艙去休息。
與外面比,艙內溫暖許多。她掀開蒙在窗子上的布簾,讓明亮的光線透進來,然後坐在霍海潮的床上看書。
可正在她看得入神時,突然聽到外面響起急促又有規律的海螺聲。
她驚訝地下床往舷窗外看,可是只看到晴朗的天空和湛藍的大海。
難道遇到其他海盜了?她驚悸地想著跑出了艙房。
當地走上舷梯時,看到甲板上人來人往,那短促的螺號聲已經停止,但每個人都在忙,有的人用木板加固船舷,有的在整理鐵錨、鐵鉤,有的則在擦拭舵盤舵
看到霍海潮正在桅桿處,嘯嵐急忙跑過去。
「發生什麼事了?」她問。
「很快會有風暴,得加固所有風帆和纜繩。」他簡單地回答。
「風暴?怎麼可能?」她看看晴朗的天空和平靜的大海,難以置信地問。
「相信我,它會在你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出現。」霍海潮說著叫住了正在下層甲板檢查設備的長庚。「長庚叔,帶幾個人去貨艙加固!」
「放心吧,我知道啦。」長庚大聲地回答他。
「怎麼可能?這麼好的陽光,這麼平靜的海面。」嘯嵐看著海水,還是不相信很快就會有大風暴。「你怎麼知道的?」
「風告訴我的。」霍海潮說著往瞭望塔走去。
「風告訴你的?」嘯嵐重複著他的話,驀然想起曾聽人說過,他是個識風辨雲的行家,用耳朵就能聽出風暴。
看他那麼自信的樣子,她想也許他真的是傳言所說的那種人。只是這麼好的天氣,要她相信一場大風暴即將來臨還是很困難。
然而,暴風雨果真如霍海潮所說,在人們「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出現」了。
午飯後,嘯嵐站在甲板上欣賞著天邊的雲霞,心裡正為平安地度過了一個上午感到高興時,忽然狂風驟起,剛才還美麗如夢的霞光被滾滾烏雲覆蓋。
就在一眨眼間,天空低垂,烏雲密佈,海霧瀰漫在海面上。霎時,白晝成了黑夜,眼前的一切變化都那麼神奇,快得讓人無從反應。
狂風撕扯著風帆,發出驚人的「嘩嘩」巨聲,海狼號像被巨人的雙手推動般順風疾行,可轉眼間風向改變了,風帆隨之轉向,船身顛簸,劇烈搖擺。
不久前還平靜溫和的大海彷彿獸性大發的猛獅,咆哮著竄起數丈高的海浪撲向大船。
嘯嵐被這令人驚心動魄的一幕吸引了,來不及躲避,就被突如其來的巨浪打了個正著,頓時倒在甲板上,幸好她始終緊緊抓著船舷,否則定會被捲入大海。
「退後,不要靠近船舷!」霍海潮的聲音在巨浪聲中顯得遙遠,嘯嵐無暇尋覓他的所在之處,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張開嘴,用力地喘氣,擺脫巨浪造成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