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商圈的工作場合;同一條交通路線的住所;她曾在校園裡瞥見他手抱課本的身影——雖然不同學制,但他們甚至是同個學校的學生。
真要說到機率,他們碰上面才是再正常也不過了。再說,他的高大身材如此醒目,過去她沒有注意到他反而是件怪事。
今天他也是一樣的穿著,汗水流過臉頰之後留下幾許未干的痕漬,白色的汗衫上則是永遠的一塊塊污漬錯落,說真的,如果不是每一回的污漬都在不同的地方,她幾乎要懷疑他根本沒洗過衣服了。
「阿怪!」羊咩碰了碰她的手。
她回頭,羊咩手上提了兩個小小的路邊攤塑膠袋。
她們的宵夜買好了。
剛才看見伍巖站在—個蒸餃的攤子前面,看來也是在買課後的宵夜。
那攤的蒸餃還不錯,可見他起碼味覺神經沒有出問題。
蘇黛任由羊咩拉著自己離開。
「今天要到我家吃宵夜,還是去大蛙家?」蘇黛嘴裡問歸問,但是說實在的,她可是一點都不想去羊咩所借居的高級公寓。
「避免你說我重色輕友,今天我就『臨幸』你的芳閨好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蘇黛口氣很假的感激道:「總算有一天我贏過大蛙先生了。」
平時的羊咩應該會反駁的,但今天卻一反常態的只是哼了兩聲。
她注意到羊咩的神情,很微妙,她也說不上來。
回到家吃宵夜的時候,羊咩的手機響了,拿過之後只是淡淡的切斷電話,關機之後塞回包包裡。聽設定的鈴聲,蘇黛知道那是大蛙打來的。
可能小兩口吵架了,但羊咩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她也就不想過問。
吃完宵夜,也將桌子都收拾乾淨了之後,羊咩俯在她的書桌上玩電腦遊戲,仍然沒有要回去的模樣。
十二點整,蘇黛換下制服,甚至洗好澡出浴室時,看見羊咩窩在她床上的一角,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羊咩,」她坐到床邊看她。「你今天打算睡在這裡嗎?」
羊咩一聲不吭。
裝睡嗎?蘇黛盯著她的背影。羊咩不想說話的時候通常是心情不好,不曉得這回又怎麼了,跟大蛙吵架吵得太凶?
羊咩如果是裝睡,她也不好自己一個人點著大燈用電腦工作……算了,今天早點睡也好,反正明天休假,難得一次睡個飽。
關了大燈,蘇黛為羊咩留一盞小夜燈,然後帶著半干的頭髮鑽進被窩。
希望明天起來,羊咩就會恢復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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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完全要陷入夢鄉的時候,蘇黛聽見羊咩說話的聲音:
「阿怪……你睡著了嗎?」
蘇黛睜開了沉重的眼皮,濃厚的睡意口音中仍然先是一串揶揄,「是的,沒有錯,我睡著了,一千年後讓王子親一下才會醒來。」
羊咩沉默著,蘇黛因而皺了皺眉,側臉過去看看身旁的羊咩。
「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昏黃的小夜燈光源下,她看見羊咩清醒的雙眼……她一直都沒有睡著?
蘇黛不太想探究她沒有睡著的原因。「你失眠的話,眼睛閉起來久一點自然就能睡了。」
羊咩淡淡地牽起一抹微笑,她知道蘇黛的用意,刻意避開問題重點是她的專長,蘇黛的目的是不想讓她感到困擾。
「我……」遲疑了很久,羊咩才動了動嘴唇,但很快又陷入沉默。
蘇黛只是看著她,等了不曉得有沒有一分鐘之久,她才聽見羊咩再度說話:
「我想跟大蛙分手。」
她皺起眉,一下子睡意全消。
雖然她一點都不喜歡大蛙,但卻完全瞭解大蛙在羊咩心中的份量,羊咩愛他愛得要死,哪有隨便說分手的道理?
「你是認真的?」她緊盯著羊咩。
羊咩卻因此而略顯出退縮的神情,那神情裡帶著一點無奈和挫敗。
蘇黛知道她不想解釋,但是仍然問道:「為什麼?」
羊咩低頭笑了笑,隨即又抬起臉來看向她,眼睛忽然變得燦亮,聲調裡有種佯裝出來的深情,「因為我愛你。」
好極了!這麼快就縮進自己的龜殼裡了。
她閃躲話題的招數永遠都只有那一套——裝傻!
蘇黛瞪著她,「絕交或者說實話,你自己選一個。」
羊咩扁了扁嘴,想裝可憐的把這個話題混過去,但是蘇黛沒有放過她,直板著臉看她。
羊咩最後只好投降。
「就是最近……老闆說要送我到日本修業,我……我真的期待很久了。」
「但是大蛙不答應?」
「這一去要半年,也要辦休學,他不喜歡我這樣。」從很久以前她們就都知道的,自從大蛙有一次看過她幫職業模特兒做造型之後,他就不喜歡她待在美發店裡工作了。
她擁有再好的技術也沒用,他寧願她去做普通的打工,便利商店或者簡單一點的工讀工作,他說他不喜歡她太專業的模樣。
蘇黛難受的看著這個多年好友。
羊咩……一直是個比她更受歡迎的人。不只是因為外表的美麗,她渾身自然散發一種外放而無法遮掩的光芒,聰明又風趣,與她的年齡無關,從很小的時候她就可以在任何一種場合談笑風生,迅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她真的極具魅力。
但那是過去的事了。自從她和大蛙交往以來,這一切就改變了。
大蛙的自負和傲氣讓他無法忍受羊咩太過明顯的天份——就像大蛙完全無意要打入羊咩的交友圈——那讓他覺得自己不受重視。
蘇黛早就察覺這一點,她想羊咩也感覺得到,但羊咩的選擇卻是收斂自己的光采。在大蛙的身邊,她會比較注意自己的發言得不得體。
——羊咩害怕自己讓大蛙感受到威脅。
「他說……畢業之後他要娶我。」羊咩說:「他說要娶我,會照顧我,所以根本就不需要學這麼多東西,我只要把書念完就可以了,我應該打消想去日本的念頭……」
「聽他在放屁!」
天曉得承諾有多久的效力!大蛙家裡有錢,有後台,他可以沒有一技之長,反正永遠不會餓死。但是他怎麼能這樣要求羊咩!
蘇黛按捺不住地直起身子叫出來:「不可以這樣!這樣是不對的!」
叫喊了兩句,她還想說什麼,但掙扎了許久,最後只能喘出—口氣來,很莫可奈何地,垂眼看向仍然躺在床上的羊咩。
選擇權在羊咩,不在她。
「你想怎麼做?」蘇黛問。羊咩雖然說要跟大蛙分手,但並沒有很堅決,她還在猶豫。
「我……我不知道。」羊咩其實很徬徨。
「咩……拜託,不要妥協……我比大蛙更需要你。」將近六年了,國中到高職以來,她們一直是彼此的精神支柱。
她無法阻止羊咩自願性的改變,面臨羊咩一步步的妥協,她覺得好無力。如今還要看著羊咩拋棄她自己的理想和堅持嗎?
羊咩靜靜地看著她一會兒。「你的肩膀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蘇黛歎氣後再度躺了下來,羊咩於是將臉湊過去靠著她的肩膀,但也不再說話了。
她感覺得到羊咩的體溫、羊咩的呼吸。
她們兩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一樣的很早就失去能夠守候著自己的家人;一樣的必須頂住自己的天地;一樣的費盡力氣支撐著自己的信念……
過去每一次受到挫折,她們都是這樣彼此陪伴的。並不是因為有什麼真正解決不了的困難,只是很需要這樣的體溫、這樣的默默支持。
蘇黛忽然覺得這一張床像單薄的一葉小舟,無法扎根停留。
在這個世界上,她們浮浮沉沉像是永遠找不到可以停泊的河岸。
……她知道,大蛙絕不是那個可以讓羊咩安靠的港灣。
身旁的羊咩靜靜地,逐漸也就睡去,但她反倒無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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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也睡得極不安穩。
蘇黛從夢裡掙扎著醒來,睜開眼的時候還有點茫茫然。
眼前偌大的室內排上一列列的高大書架,偶有幾個人在書架之間走動,卻極為寧靜。
很快地她就意識到自己身在圖書館。
……是了,她結束了早上的工作,吃過中餐就到學校圖書館來睡午覺。
蘇黛從桌上抬起頭來,伸手揉了揉眼睛,桌面上有一本充當她枕頭的薄書——其實她來圖書館有一半的原因是為了找這本書。
實在不想承認到底是什麼心態使然,但是她不久之前確實上網查了伍巖筆記本裡的那段英文。
沒想到真被她查到了,那是泰戈爾的詩。
反正今天早打算要來圖書館午睡,順帶找一本詩集也不算麻煩。
蘇黛拿起中英對照的詩集隨意翻了翻,不是很認真的看,她還有一大半心思放在幾天前羊咩借宿的那一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