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算睡著了,仍不忘將她摟在懷中,那全心呵憐的姿態,好似將她放在心底最柔軟的角落,好生守護。
拉好被子,不教枕邊人受寒,她輕手輕腳地下床,推開窗。今晚月色極美,柔柔的光暈襯著圓得沒有缺憾的月兒,一如她的人生──
思及今日市集的一切,濃得幾乎無法承載的幸福盈滿胸口,煨暖了心。
他們逛了大半條街,他給祈兒買了護腕,以免練拳時總受傷;給盼兒買了輕盈好寫的胎毛筆方便習字,至於她──
指掌撫上胸前,那裡有塊蝶形佩飾,他頸上也有,是一對的,質地溫潤如水,色澤清透瑩白,毫無雜色,他買下了它,當場為她戴上。
「那不是陸家少夫人?哪兒強勢啦?瞧那分明是嬌滴滴的小女人。」
「是啊,人家夫妻可濃情蜜意了,還一道逛市集呢,那造謠的人真缺德……」
街坊耳語,她隱約捕捉了幾句,他一向細心,不可能沒發現的。
悄悄審視他,他卻像沒什麼反應,一徑兒關懷她累不累?渴不渴?喜歡什麼……
夜深人靜後的現下,她一一細想,一一回味,似乎懂了什麼──
問他為何而來,他總笑而不語。
只為了陪她逛街?或者──
他今天,是刻意來找她的吧!刻意做那些事,刻意辟清不利於她的謠言,刻意教所有人明白,她是他的妻,共偕白首的妻。
他連她的心,都護著了。
這男人啊,溫柔得教她連心都痛了,要她豁了命愛他都甘願。
溫暖雙臂由身後環上了她,掌心迭上她平坦的小腹。「還不睡?」
她沒回頭,小手覆上他,靜靜品味相依的寧馨。
「君遙。」她低低輕喚。
「嗯?」將臉埋在如雲青絲裡,輕嗅那淡淡的髮香,沈醉閉眼。
「我好高興,我嫁了你。」無法開口說愛,彆扭了半天,吐出最極致的情意表達。
他懂。他的芽兒啊,這些年來,武裝慣了,男人堆裡比手腕、較心機,早已學會層層掩抑心思,久了,連情緒都忘了要怎麼表達,才會在愈在乎的人面前,愈是生硬無措。
「我,讓妳覺得幸福嗎?」終此一生,他只想朝這目標努力。
「幸福。」一直都是幸福的,能嫁他,就是這輩子最大的幸福,不論是九年前,還是九年後。
「那很好。」他多怕辜負了他的丫頭,那個待他情深意重的丫頭。
這輩子,他都不打算道破。她不說愛,卻比誰都愛他,那樣深刻糾纏的緣分、那樣重的恩義,說與不說,已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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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日之後,凡陸家名下產業,時時可見那位傳說中深居簡出、神秘得不得了的陸家少主,久了,夥計們對他也不陌生,理所當然地會向他報告鋪子裡的情況,一件又一件,經手的事愈來愈多,陸家的主事者,已不再是孟心芽。
當孟心芽發現,那些本以為由福伯經手的帳目,竟全是他時,有一瞬間,心頭是慌亂的。
一直認為,這是她最大的存在價值,當年公公訓練她也是為此,如果連這都不被需要時,她不知道,她該怎麼定位自己的存在。
她怕……她會是多餘的。
他對她那麼好,她怕,自己沒有那個價值,讓他對她好……
福伯招認時,陸君遙也在場,那時,她好沉默,久久不發一語。
「芽兒,妳生氣了嗎?」
她不語。
「我知道我不該隱瞞妳,只是當時,我還不是很清楚妳在想什麼,看妳撐得那麼累,我只是想……做點什麼。後來,我懂妳是擔心我,但我現在身體真的好很多了,沒有什麼扛不起的,俗話說,夫有千斤擔,妻挑五百斤。不管什麼事,我們應該一起分擔的,不是嗎?難道妳要我裝死逃避責任?那不是男人的作為。」
她還是不說話。
陸君遙有些不安,這回,他看不透她在想什麼。
他的解釋,必然不是她要的,但──她究竟要聽什麼呢?為何表情那樣恍惚、空洞?
「芽兒,妳說說話,別嚇我!就算要生氣,也出聲罵我幾句啊!」
孟心芽拉回視線。他蹲在她身前,臉上寫滿憂心。
罵他?不,她沒有生氣,她只是害怕,怕自己沒有讓他喜愛的理由與條件。
這,怎麼能說?又該如何說?
「你──」朱唇微啟,發出聲音。
「嗯?」他鬆了口氣,欣喜等待著。
「若不持家,你要我做什麼?」還有什麼,是他在乎,而她可以為他做的?
「傻瓜,妳是我的妻啊,就算什麼都不做,也還是我的妻……」見她似乎沒能理解,得不到確切答案永遠會擱在心裡頭困惑,於是改口道:「嗯,這樣吧,我需要一個能陪我白頭到老的女人,寂寞時陪著我,天冷時可以抱著取暖,還要為我生很多很多的娃兒,讓童稚笑語填滿這座過大的宅院,這才是我最在意的,芽兒,做得到嗎?」
只是……如此嗎?
她吁了口氣,稍稍安下惶然飄蕩的心。
「嗯。」這個,她做得到。
陸君遙明白,他的妻子不是尋常女子,她有經商天賦,於是也不打算將她關在家裡挑針刺繡,那太委屈她。真要叫她繡花,怕是會連自個兒的手指頭也一道縫進去。
他放手讓她去做她想做的,鋪子裡的事務,兩人總是一塊兒討論,一塊兒打理。
這一天,茶樓裡發生些事端,他出面去處理,而她則是待在米莊裡,發落買賣事宜。
陸家的產業,大多以飲、食為主,本有意朝補身食材方面發展,但侯少豪一事,陸君遙似乎不大愉快,她便打消了念頭。再大的利潤,都不比丈夫開懷重要。
晌午過後,茶樓的衝突平息,米莊裡剛好派人傳來消息,說是少夫人昏倒了!
他顧不得多想,立刻直奔回府。
大夫已然來過,此刻她正安睡在床上。陸君遙放輕腳步,寬衣上床,將她摟進懷中。孟心芽微微一動,撐開眼皮。
「吵醒妳了?」指掌心疼地撫上她略顯蒼白的臉色。「大夫怎麼說?」
「沒。最近有些忙,輕微中暑罷了。」她斂眸,盯著錦被上繡的鴛鴦圖,掩去心思。
「妳呀,傻瓜一個!網羅了南北珍貴食材、藥膳方子,怎麼就沒想到要替自己補一補?自個兒身子那麼虛,還淨顧著我。」明天,得吩咐廚子改熬些適合她食用的湯品膳食了。
「君遙……」
「嗯?」等了許久,卻不見她出聲,奇怪地低頭,發現她緊絞著五指,抓縐了他中衣下襬,那是她心緒紊亂的象徵。
她,在不安?
「芽兒?」
「不,沒事。君遙,我困了。」
「嗯,睡吧!」掌心輕撫過髮絲,她偎靠著他,手臂橫過他腰際,牢牢地環抱著。
芽兒,愈來愈像孩子了呢!習慣了棲靠在他懷中入眠,他一抽身,便會立刻驚醒,再也無法適應沒在他懷抱入眠,那無言的深沈依戀啊……
他淺淺歎息。今生得妻若此,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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芽兒真的有心事。很快地,陸君遙便發現了這點。
近來,她總是一個人發怔,不知在想些什麼,問她,她也總笑說沒什麼。
是他瞞著她涉足家中產業的事,她還介懷著嗎?似乎從那天起,她就有些不對勁了,似乎有些什麼梗在心頭,無法舒心地展露笑顏。
再然後,這樣的情況益發明顯。有時,她會望著他失神,更怪的是,以往,她對他的碰觸向來沒什麼招架能力,往往一個吻,就能令她失魂忘我;如今,對於他夜裡的求歡,卻總是半推半就。
他知道,她並沒有全心投入,甚至覺得──她只是在勉強自己接受。
勉強。
是的,他真的有勉強的感覺。
芽兒,她到底在想什麼?她不愛他碰觸她嗎?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床榻間他暗示地撫觸,衣衫半褪,順著雪肩撩吮而下,一面留意她的反應,在他掬吮住雪嫩酥胸時,聽見了她誘人的嬌吟。
她的身體是動情的,他感覺得出來,可是眼神卻像在掙扎什麼,沒有陷入情慾中該有的迷濛。
抗拒的,是心,不是身體。
得到想要的答案,陸君遙抽手。
「芽兒,妳若不喜歡我碰妳,可以直說。」就算身份是夫妻,他也不會強行求歡。
身子頓失依靠,孟心芽有一瞬間的茫然,硬生生由醉人歡愉中拉回現實。
「我……」沒有,她沒有啊!想辯解,卻無從說起,滿心委屈。
陸君遙無奈,他已經不懂她想表達什麼了。「芽兒,妳究竟想不想要?」就怕她不明白,這事該兩情歡悅,而不是強自忍抑,她若不想,他立刻收手,絕不會勉強她。
她說不出口,她什麼也說不出口。
面對她無言的凝視,陸君遙點點頭。「我明白了。睡吧,明兒個還有事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