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聞言,猛眨回眼淚笑著。「那當然,我嫁人了嘛,以後我的牌位是要跟你放在一塊的,不准讓人搶我的位子……唔,等我們很老很老以後,老到你牙齒掉光光,還得背著我天天到屋外曬太陽。」
「好。」
她簡直笑瞇了眼,用下巴蹭著他的胸前,像滿足的貓咪一樣。
「還有,還有,以後你的小孩都由我來生。」
「好。」
「嗯……你最好吃胖點,才不會老是有人說我不配你。」
「妳確定?」
「這……我想,我不是很喜歡魏老爺那樣,大哥比魏老爺年紀小一點,但他外貌跟二十年前一樣年輕好看,你還是跟你爹一樣好了。」比較賞心悅目點。
「好。」
「還有啊,等我好了後,你總得偶爾聽我幾句,別老是欺壓我。」
「我是妳相公。」
她扁扁嘴。「顯兒,我睡不著,咱們再聊聊,好不好?」
「好。」
「那個……剛才我說的話,你都別當真。」她笑嘻嘻,語氣帶著難掩的認真。「只要一件事允我就好,以後不管你的小孩是誰生的,第一個……取名公孫白,好不好?」這樣子一來,他看著小孩,偶爾會想起曾有個短命老婆,那也是很好的。
忽地,他有了動作。
她嚇得連忙抱住他,不讓他動作成真。
「不來不來了,我是說笑的,你別點我穴別點我穴。咱們再聊,再聊。」
「聊什麼?」他平靜地問。
「聊……聊,顯兒,我有沒有告訴你,你十七歲那年來島上找我時,我想著,這是哪家俊秀的少年,讓我臉紅心跳的呢,根本沒想到你會是那個小小的顯兒。」
「沒有,妳沒說過。」他輕聲道。
「唉,你生得這麼好,就這樣被我獨霸,我真是有些過意不去,大哥大嫂心裡不知怪不怪我,公孫家到現在都還沒後。」
「他們再生也是可以的。」他不是很在乎。
她愣了愣,脫口:「那不是老蚌生珠嗎……沒沒沒,我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你別告訴大嫂!」她太對不起大嫂了!
「將來妳七老八十還想有孩子,我也不拒絕。」
她噗哧一聲,忍不住笑出來。
「我才不想呢。」頓了頓,再重複:「我才不想呢。」手指摸到他的掌心,慢慢與他十指交纏,她傻氣地微笑,柔聲道:「那時,我要跟你在島上享清福,你看著我,我也看著你。我要守著你,看著你、愛著你,不管你聽不聽得見我說話、看不看得見我的魂魄,我都會一直喊著你,等著你。就算你人生裡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會忘了我,我也不會怪你,等我們再見面時,你就會想起我,我們再一塊走。」揚起亮晶晶的眼眸望著他的方向,然後,慢慢地,她臉色變了,委屈地說道:「顯兒,是我錯了,別點我穴道,我們可以改聊別的……你作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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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未眠,她精神出奇的好。
她的視線一直膠在不發一語的顯兒臉上,不時地撫著他在她臂上留下的齒印。五叔說些什麼,她全然記不住,只想一直一直看著他。
「山風?」前任五公子柔聲叫著。
她回神,接過溫酒的雙手竟然有些發顫。
她傻笑:「我有點緊張……」又朝公孫顯笑著,把一臉笑容送給他,讓他記憶裡留下她最好的一面。「顯兒……」
「有什麼事,等妳好了再告訴我。」他語氣平靜道。
「……好。」她低低說著:「等我好了我再告訴你。」她的目光有些迷濛,注意到他扣住桌緣的手勁有多強。
她抬頭看了五叔一眼。前任五公子微地頷首,明白她未出口的心意。
她不由得鬆了口氣。即使她真出了什麼事,有大哥跟幾位叔叔在,多少能安撫顯兒的,思及此,她又深吸口氣,對著公孫顯燦爛笑著:
「顯兒,我喝了。」
公孫顯目光不離她,沒有答話。
她把食籃扔到地上,然後一飲而盡那杯溫酒。眼角瞥到他動了動,她連忙道:
「我沒事沒事,只是有點嗆。」
公孫顯緊緊扣住她的手。
她心跳如鼓,直看著他。
「山風,」五叔的聲音有些遠:「我不在酒裡下緩劑,怕金綿綿一入腹中便被血鷹食了,剛開始也許妳會不舒服,但妳忍一忍,能……能熬過一個時辰,再服一帖藥,閒雲跟屠三瓏會以內力讓妳藥效迅速散發,以保住妳五臟六腑為主……」
她點點頭,用力感覺一下。「我好像還沒有什麼感覺呢。」只是,五叔的聲音有點模糊,讓她聽不真切。
「以後每隔一天,閒雲、聞人莊主都會輪流助妳,等到血鷹跟金綿綿兩敗皆亡,我會放藥,讓他們順利自妳體內排出。」
她還是只能點頭。五叔說的,都是最美好的結局,不管是哪一個階段出了差錯,後面的都不必再做了,但無論如何她還是想試一試。
她輕輕反握住公孫顯的雙手,朝他開心地笑著。
其實,她一直有句話想告訴他卻又不敢。
她不想他做陳世美,就算她走了,也不想他去喜歡其他女人,可是,她更不想他過得太苦。自始至終,她只喜歡過一個男人,無法瞭解喜歡第二個、第三個男人需要花上多少時間,但至少想著她幾年吧;至少,心裡只有她幾年吧,她真的想這麼說,卻忍著不敢說。
他會聽著她的話,然後就這麼孤獨幾年,那她罪過可大了……她真的很害怕很害怕……
「妳為什麼不說話?」公孫顯忽地厲聲問道。
她緊緊抿著嘴,握著他的雙手一直在發抖。她好怕好怕……
一道血泉自她鼻間滑落,她用力抹去,眼睛還是盯著他,嘴角含著傻氣的笑。
緊閉的嘴角無法擋住湧上的熱流。她又開始用力抹著嘴角流出的紅色鮮血。
好像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她聽不見,好像有人在抓著她的肩,她也沒有感覺,她直勾勾地望入她一輩子的顯兒眼裡。
他臉色遽變,她想要告訴他,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會像平常服藥後入睡那樣,世界黑漆漆的,眼一閉,什麼感覺也沒有了,所以,不要太難過了。
不要太難過了……
她想要這麼說,嘴巴一張開,不受控制地噴了他一臉的血。
她渾身一軟,往後倒去。好像有人抱住她了,是顯兒嗎?
十二歲那年她賭贏了,痛苦地活下來了;現在她賭輸,未嘗不是件好事,所以……
所以……
別捨不得她,別不甘心,她很高興能有他相伴,能成為公孫家的人、成為他的妻子,就算再來一次,讓她痛苦這麼多年,她還是心甘情願。
真的,就算再來一次,她還是心甘情願。
第八章
十三年前
淒厲痛絕的叫聲幾乎響遍整座莊院。
「好痛,好痛,我的背好痛啊!」
門外的大小弟子不由得一臉痛縮,感同身受。雖然他們還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但那叫聲十分耳熟,正是公孫家那個體弱多病的小姐。
一刻鐘前,三公子匆匆抱著衣衫凌亂的公孫要白進屋,隨即春香公子傅臨春以及莊內幾位長者跟著進去,就再也沒有出來過。
接著,不時傳出公孫要白痛不欲生的哭喊。
明明是春香公子的生辰,但此刻似乎快變成她的死忌。在場的弟子不約而同看著地上那道一路拖拉入屋的血跡。
屋內,傅臨春坐在床緣,壓著她的身子,制止她每一次痛醒的哭叫。
「不痛不痛,要白,妳挨了一掌,不礙事的。三叔已封住妳的穴道,現在妳不會有痛覺,一定是方才妳太痛了,所以感覺還殘留著。大夫馬上來,妳再忍忍。」
她淚流滿面,側趴在床上,黑髮散亂落在枕上。
「顯兒,我真的好痛……」她嘶啞地說,望著緊緊握住她手的男孩。
男孩的眼瞳深黑,透著一抹怒恨,喉口不停地滾動著,像是十分緊張憤怒。這是她侄子,一個她看不到長大的侄子,所以她老喜歡跟他鬧、跟他撒嬌,她不想長大,不想再過生日,可是她沒有想到——
「我好痛……」她委屈地對著他哭訴:「好痛好痛……」
「我知道。」他沙啞道:「妳細皮嫩肉,吃不了疼,再過一會兒,閉上限,再一會兒就好,妳就不痛了。」
不是不是,她真的很痛!她的背部火辣辣的,痛得連她五臟六腑都狠狠地擰起來,傅哥哥說她是痛感幻覺,不,明明不是的!她真的好痛——一股遽痛再度襲來,讓她渾身猶如火燒,又如被啃食般,她本想閉嘴忍痛,哪知嘴巴不受束縛,尖叫出口的剎那,丹田處一股熱氣直湧而出,滾熱的紅血自她嘴裡狂噴出來。
男孩臉色大變,還來不及說話,一人匆匆推門而入,叫道:
「不得了了!公子,我們剛將畫師的屍身抬進廳裡,發現他的手臂開始腐爛。」那名弟子指著右手肘下方,道:「約莫在這地方,有塊像老鷹胎記腐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