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你常騙我,但我還是信你。」她有點惱他平靜的語氣,卻又忍不住問道:「我記得你當年習武,跟傅哥哥是同一門純陽內路的。」
「他心思清明,是那路的天才。」他也煙一白。「我心眼多,習另一派路的更好,也更快些。」
她咬咬唇。「傅玉說,你因此損及經脈。」
「那是大部份人以為,並不代表我確實如此。山風,妳嚇到了麼?」
她當然嚇到了啊。就算他沒說,她也知道他不紮實一步一步學習的原因啊!
「顯兒,你這樣……不是讓我一直欠你嗎?」
「那妳就還我啊。」公孫顯等著她抬頭,直勾勾地望入她的眼,深沉地說:「妳就用妳下半輩子還我啊。」
她肺裡的空氣幾乎沒了,被迫必須用力吸氣,她眼眶微紅,悶不吭聲地咬著點心,試了幾次才忍住給他承諾的衝動,道:
「我裙上沾血了,你替我遮一下,我換個裙子。」
她走到他的背後,解下腰帶,更換衣裙。他沒有轉身,就那麼背著她站著。
冷風一直吹,她打了個冷顫,連忙貼近他的背。
「妳換好了嗎?」
「嗯。」
他點頭,還是沒回頭,大步往馬車方向走,但他斜跨一步,落在她的左側,擋住大部份的冷風。
傅玉正收拾車裡滾出的食物,傅棋充當車伕,延壽則在車邊等著。
公孫顯自車裡取出斗篷,正要遞給山風,山風看了延壽一眼,垂著視線吞吞吐吐道:
「姐姐也很冷吧。」
公孫顯死盯著她。
「唔……」山風接過斗篷,硬是塞進僵直的延壽懷裡。「我先上馬車,裡頭比較暖和。」語畢,要狼狽地爬上車裡。
身後,有入托住她的腰身,讓她一舉上了馬車。她要爬進裡頭些,哪知好心托她上車的人,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害得她差點倒進他的懷裡。
「山風……」她身後的男人,冷聲道:「妳想推我走,也要看我允不允。」
她含糊地說:「我沒有……」不敢往後看。
手臂一涼,發現他竟拉開她的衣袖。臂上頓時劇痛,她慘叫出聲。
「公孫顯,你做什麼你!」延壽叫道。
傅棋傅玉循聲回頭,面露駭然。
公孫顯正狠狠咬住山風的臂肉。
一排齒印混著血跡,就這樣烙在她的臂上,她痛得掉出眼淚,他連看她也不看一眼,便把她推進車裡頭。
他抹去嘴角的鮮血,冷聲道:
「準備出發。今天初三,正好趕上平寧大會。入了城,直接上聞人莊。」頓了下,沒等到傅棋的回應。「傅棋?」
傅棋回神,連忙點頭。「沒問題。」忍不住偷瞄一眼山風。好慘!
延壽趕緊上了馬車,輕輕托住山風那只被咬得狠毒的藕臂。
「我幫妳上藥吧?」真狠,真狠。她站得近,親眼目睹公孫顯口下多不留情。
「不用了。」山風答道,語氣有些發顫,臂傷痛得她眼淚狂流,但她一點也不怪他,真的。
「咬得這麼深,會留傷疤的。」駕車的傅棋撩開車簾,瞄一眼傷口,低聲道。
「不礙事,留了傷疤,也好。」她忽然笑出聲。「至少,我心甘情願留住這樣的傷疤。」留住它,就想到他,一輩子也忘不了他。
這就是顯兒的用意吧,只是,他咬得她好痛好痛,她懷疑他是故意讓她感受這程度的疼痛。
延壽還是取來乾淨的白布,想為她包紮,山風靦腆地笑了笑,迅速將衣袖拉好,遮住那還流血的傷口。
「真的沒有關係。」她嘿嘿傻笑兩聲。「大部份的人沒辦法選擇留在身上的印記,但這齒痕,我可以選擇要不要留下。」她笑得有點開心,也有點傻氣。
「夫人,這樣子一來,妳可不方便提筆寫字了。」傅棋說道。這幾天她在馬車上,無聊時就邊吃邊在傅玉給她的空白冊子裡寫字。
他瞄過一眼,她那頁寫的是天罡派掌門壽誕的盛況,寫得密密麻麻的,他非常想告訴她,如果一件小壽誕得用好幾頁來形容,那汲古閣早就該擴建了。
思及此,他又看見在前方領路的公孫顯,隨意說道:
「這次入平寧城,把名單交給聞人莊主之後,我們應該就會打道回府了。雲家莊雖在江湖佔有一席之地,但此事如果真跟朝廷有關,那還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默默的做,默默的離去。公孫小姐,妳心裡那名單還記得周全吧?」
「這是當然。」延壽答道。
「七師兄。」山風忽然道。
「夫人請吩咐。」
「麻煩你幫我拿那本冊子好嗎?」
那冊子,放在靠近車前的食籃堆上,離傅棋近些。除了她外,沒人去碰過,傅棋分一半心神,伸手勾過那冊子。
她笑著去接,但右臂那齒痕作怪,讓她痛得鬆手。
冊子落了地。
傅棋微笑地去撿,直覺瞄了眼攤開的那一頁。
而後,他緩緩抬起俊目望著她。
她回望著他。
「夫人,冊子可別亂丟,很麻煩的。」他語氣如常。
「我知道。」她笑瞇了眼。
第七章
八月初三,平寧城平寧大會,公孫顯親呈血鷹名單,盟主聞人收之。當天,聞人莊遭人放毒,莊內傷亡慘重,名單被奪。當日傍晚,公孫顯之姑要白、七公子傅棋失蹤。初四,屍身尋獲。
朝官屠三瓏曾為江湖人,後封武狀元,自動請纓,接手調奮一血鷹之事。至此之後,不論朝野,皆有人陸續死於血鷹之毒,死後肚破腸流,屍身腐爛沾毒。
七年後,血鷹之名,漸淡。
屠三瓏功不可沒。
江湖大事記·春香公子
平寧城·聞人莊
「事情好像挺麻煩的。」傅玉自門外進來,瞧見傅棋悠閒地啃著瓜子。
「怎麼了?你偷看到什麼了?」傅棋笑問。
「誰說我是偷看?」傅玉歎口氣:「原來這次平寧大會,有朝廷命官來了。」
「朝廷命官?咱們跟朝廷命官向來是表面三分禮,私下各走各道,每年舉辦的平寧大會,都是以武林盟主為首,商討江湖一年大事,這干朝廷命官什麼事?」問歸問,傅棋卻沒有多大驚訝。
「還不是血鷹殺官員的事。原來不只咱們這樣認為,連朝中都有人懷疑血鷹的頭兒是朝廷同僚,所以京官千里來了。」傅玉喝了口水。「公孫小姐呢?」
傅棋閒閒道:「在隔壁房默著名單呢。是哪位官員來聞人莊的?」
「說別的你可能不認識,但這個你一定認識。你可記得二十幾年前朝廷選拔的最後一任武狀元屠三瓏?」
「記得。」傅棋微笑道。
「就是他。以武狀元之身入朝,干了二十幾年的文官,也夠悶了。他還算有點良心,願意為江湖出一份力,揪出血鷹之首。七師兄,你不知道剛才我在門外看,公孫先生拿出扁盒時,在場有好幾個人臉色微變呢。」
傅棋哼笑:「這些人真不會作戲,看來十有五六都是中了血鷹毒的人。」
「七師兄……你瞧,山風是不是有點古怪?每回她睡覺都得靠公孫顯點穴,她不像貪嘴的人卻又不停的吃。上回在魏林府裡,我搶了她兩塊糕,她緊張個半死。」
「是嗎?」
傅玉看他一眼。「七師兄,你……」
「嗯?」
「你看起來非常愉快。」
傅棋摸上臉,笑道:「我不就是這樣嗎?天生開朗是我的本性啊。」
「上回在魏林府裡,我幫山風回車裡拿籃子,你不在,照理你該在那裡守著馬車,防人下手的,你去哪了?」
傅棋笑道:「我是去上茅廁了吧。對了,我去看看夫人吧。」
「我跟你一塊去吧。」傅玉道。
傅棋點點頭,來到門口時,他忽然說道:
「對了,你可知為何公孫小姐在默名單,公孫顯卻不在場?」
「自然是公孫顯要引開旁人的注意力了。現在由他親呈名單給盟主,沒人會想到真正名單還在公孫小姐腦子裡呢。」
「錯。」傅棋笑道:「公孫顯獨留公孫要白一人,正是個誘餌!本來我也沒想透,但現在還不算晚,這一路上公孫顯等的就是血鷹上門搶人!」
「咦!」傅玉駭然:「七師兄,你說的可是真的?這不是在害公孫要白嗎?」
傅棋聳肩。「公孫顯的算盤是打錯了。那份名單只是混在市井江湖中的人名,不算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公孫山風那冊子裡的官員名單,不,應該叫她公孫要白才對。」他頭也不回,歎道:「老八,其實在雲家莊十年,我真是喜歡這樣的生活,真的,如果她沒讓我瞧見那冊子,我想,我還是能拖一日是一日,可惜,真是可惜,失禮了,老八,以後……各自為主,你保重了。」語畢,突出重擊。
傅玉一臉錯愕,緩緩滑落倒地。
傅棋頭也不回地攏門離去。
聞人莊的莊園平靜如昔,前頭還在聚會。還聚什麼會呢?市井江湖的名單確實是真,裡頭也有他的真名,但,出來混江湖的誰肯用真名?要一一對出來,那耗費的時間可不是用幾天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