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哉!
第三章
「少夫人、少夫人?」
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驚醒睡夢中的孫蘭娘。
迷迷糊糊張開眼,她打了個呵欠,窗外亮晃晃的陽光讓她幾乎睜不開眼。
糟了,爹娘向來起得早,她忘了起來煮早飯了!
慌張地跳起來,渾身的酸痛卻讓她再度跌回床上,一屁股陷進床榻裡。
原以為小屁股會摔到慣睡的硬梆梆木板床上,但預期中的疼痛沒有襲來,反倒跌進不可思議的柔軟裡。
但全身一經這麼拉扯,卻還是讓她難受得皺起小臉,感覺自己像是全身上下被人狠狠踩過一回,酸疼得幾乎站不起來。
「少夫人,您沒事吧?」
一旁輕嫩的嗓音再度拉回她神智。
轉頭望向身旁長得圓潤可愛的小丫鬟,以及眼前這間大得不像話的氣派房間,昨天風光出嫁的一切慢慢在她腦海中回播。
她竟然忘了——她已經嫁人,不再是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孫蘭娘。
原本還帶著睡意的恍惚小臉,頓時染上一大片緋紅,她轉頭望著身旁的位置,昨晚那個霸道、一再需索的男人已經不在了。
雙腿間異樣的疼提醒她,她已經成了沐裔嵐名符其實的妻子。
可這人,怎麼這麼粗魯霸道,害她全身骨頭好像快散了一樣……
但嘴裡埋怨歸埋怨,孫蘭娘的眼底、眉梢卻儘是新嫁娘的嬌羞與甜蜜。
「少夫人,您的臉好紅哪,沒事吧?」
一旁的翠兒見主子又是發呆出神又是臉紅低頭,忍不住擔憂起來。
「我沒事,大概是這錦被太暖了。」她急忙甩去頰上的兩團紅雲,佯裝若無其事的問道:「少爺呢?」
「少爺出遠門了。」
「出遠門?」孫蘭娘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們不是昨兒個才成親的嗎?
「是啊,少爺去了溫州,這趟最快也要十天才能回來。」翠兒邊說著,邊將水盆端到床邊。
「十天?」櫻紅小嘴不可思議地張得更大。
「少爺經常得出遠門,出去一趟至少都得十天半個月的,我們早習慣了。」
可是——她不習慣哪!
嫁了夫婿,他卻在成親隔天連半句交代也沒有就出遠門去,留下剛進門的她,她甚至連出府得往哪兒走都不知道哪!
「少夫人,您別難過了,少爺是生意人難免得在外奔波,過些時日您就會慢慢習慣的。」
要自己守著一個空房,過著每天引頸盼他回家的日子,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習慣的。
一下子,身子好像被某種不知名的情緒給掏空了,她空虛、失落、活像是被人遺棄的小狗小貓。
想到爹娘,又想到家中那鎮日熱鬧、滿是笑聲的學堂,孫蘭娘水盈盈的大眼突然莫名發熱起來。
眼前翠兒的臉一下全模糊了,只聽翠兒驚慌喊著:「少夫人,您怎麼哭了?」
「我沒哭。」她忿忿眨回淚。
她的夫婿不珍惜她,她又何必為他傷心掉淚?!
「可是——」翠兒欲言又止。
「我是喜極而泣,那個霸道又專橫的人一走就是十天,有這麼多自由快活的日子讓我過怎能不教人高興,你說是不是?」
翠兒不敢回答,因為主子的表情可全然不是嘴上說的那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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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裔嵐這一走就是十天,頭幾天孫蘭娘是失魂落魄、食不知味,即使身在眾人艷羨的氣派宅邸裡、吃的全是外人難以想像的山珍海味,她卻高興不起來。
偏偏沐家老爺、夫人過世得早,偌大的宅院裡除了成群的奴僕外,就是走也走不盡的偏苑、廂房,她連說個話、聊天解悶的對象都沒有。
捱過好幾天無聊到數手指頭、盯著窗外發呆的日子,孫蘭娘越想越憤慨——
他怎麼可以這樣?說走就走,連句交代的話也沒留下,難道他不知道成了家就得以家為重,凡事都得多考慮一個人嗎?
這個男人若不是太自私,就是根本不把女人放在眼裡。無論是哪一種,都可惡至極!
「少夫人,您不吃了?」
翠兒心急喊住擱下碗筷,突然起身的少奶奶。
「我吃不下。」孫蘭娘悶悶說道。
吃不下?
翠兒怔怔瞥著一大桌的豐盛菜餚,好半天搭不上腔。
「要不,我請灶房再多煮幾道菜,少夫人喜歡吃些什麼?」回過神,翠兒趕緊問。
「我……」她好想吃城東的福記包子、大東酒樓的煙熏烤鴨、桂花釀,還有街邊小七賣的糖漬蜜棗——
桌上滿滿的豐盛佳餚,每一樣都是富貴人家才吃得起的豪華食材,卻沒有一樣是她想念的味道。
想著想著,她突然心生一股衝動,孫蘭娘想回家看看爹娘、好好去大吃一頓!
雖然嫁到沐家才短短五天,她卻覺得像是過了五年那麼久,簡直是標準的度日如年。
心念既定,她轉頭就往外跑。
「少夫人,您要去哪?少夫人——」
不顧後頭翠兒的叫喚,孫蘭娘迫不及待拔腿跑開,卻又聽到翠兒在後頭緊追而來。
「少夫人,您要去哪?」
「回家!」
這句話令翠兒怔怔停下腳步,一時之間也糊塗了。
這裡,不就是她和少爺的家嗎?
「該死的,這沐府這麼大,大門到底往哪裡走?」
翠兒正發楞著,只聽到少夫人焦急低嚷,嬌小的身影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
「少夫人,大門往這邊走。」翠兒楞楞伸出手指示她。
「喔,謝謝你翠兒,我回來會帶好吃的包子給你吃的!」
快樂的朝翠兒擺擺手,孫蘭娘快活得像只被放出籠飛翔的小鳥。
帶包子給她吃?
難不成,少夫人打算一個人回去,然後把她丟在府裡?!
心一急,翠兒拎起裙擺急忙追了上去——
「少夫人,不成,您不能丟下翠兒啊!」
被翠兒硬生生拉住,孫蘭娘不得不停下腳步,捺著性子解釋:「我的好翠兒,我只是回家看看爹娘去,天黑前一定會回來,你乖乖待在府裡等我回來,喔?!」她軟言安撫道。
「不行,少爺要我無論如何都得跟著少奶奶,不能離開一步的。」
聞言,孫蘭娘紅紅小嘴便不滿的嘟了起來。
「這人不但霸道還可惡得很,連一點自由也不留給我。」
「少夫人,對不起,這是少爺的吩咐,要是被少爺知道翠兒沒有好好跟著夫人,是肯定會責罰翠兒的。」翠兒露出一臉可憐兮兮的表情。
看看翠兒、又望著近在咫尺的大門,孫蘭娘無奈的歎氣。
「好吧,你跟著就是了!」
「是!」
翠兒緊繃的神經一鬆,總算是如釋重負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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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隆冬的淒寒月夜,闃黑的縣令府苑一片靜寂,只傳來府中巡守的守衛、偶爾迴盪在靜謐苑間的輕微腳步聲。
就著燭火、埋首在貨單中忙碌的沐裔嵐,耳朵傳來些許異樣,讓他的神經又無端繃了起來。
又來了!
他不勝其煩的掏了掏耳朵,俊臉滿是一再被擾亂的不耐。
怎麼搞的?
打從上了往溫洲的船,他的耳朵就開始奇癢無比幾乎沒一刻停過,就像有人在他耳後嘮叨不休似的。
離家七天,他的耳朵也足足癢了七天,這情況簡直匪夷所思。
「少爺,怎麼了?」
一旁的隨僕張福見主子臉色陰情不定,忍不住擔憂發問。
「耳朵不舒服。」他冷著臉道。
「是不是害了傷風?要不要找大夫來看看?」這下,張福可緊張了。
「不必了。」他可沒弱不禁風到一趟長路奔波就累倒了。
「可是……」
「這幾天府裡可有傳來什麼事?」沐裔嵐突然開口打斷張福。
一直以來,他出門就是十來天,府中若是有什麼急事,都會用飛鴿傳書傳遞消息。
「回少爺,沒接到府裡傳來的消息。」
「嗯。」沐裔嵐點點頭。
沒有壞消息就是好消息,表示他那剛娶進門的妻子還有點自知之明,乖乖守著宅邸不敢有二話。但不知怎麼著,他心裡卻老是覺得浮躁不安,好像在掛心著什麼似的。
荒謬——他暗斥一聲。
爹娘在五年前相繼過世,除了那棟冷冷清清的大宅院、一大群老記不住名的奴僕,向來無牽無掛的他還能掛心誰?
毫無預兆的,一張美麗嬌俏的臉蛋竟幽幽自腦海中浮現……
他以為自己不會記得她的樣貌——那個將會替他生下子嗣,卻不會干擾他的生活、成為累贅的妻子。
但他竟莫名想起慧黠俏皮,看似單純傻氣,卻出乎意料聰明機靈的孫蘭娘。
連他自己都沒察覺,臉上那不由自主軟化的線條。
雖然他討厭女人,但他是正常男人也有需要,長年在外,他閱歷過形形色色的女人,但洞房那夜,卻是他有生以來最美好、最滿足的一次。
直到現在,他還清楚記得她滑膩綿軟如凝脂的雪嫩肌膚、歡愉時的婉轉嬌吟,以及渾身淡淡清香甜彷彿會勾人心魄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