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算知道,她沒有帶走下人,但所有該來迎接他、伺候他這個主子的下人全窩在花廳裡,手裡還各自拿著紙筆,認真的學寫字。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才是他們的正主,是供他們吃穿的衣食父母,卻沒半個人來迎接他,反倒每個人熱熱絡絡地坐在花廳裡,一臉傾慕地望著孫蘭娘。
「這裡是怎麼一回事?」
森冷如來自地獄的聲音兀地竄出。
四邊驟然寂靜無聲,所有人全驚慌失措的盯著他看,彷彿連一根針掉下來的聲音都聽得見。
但他的目光不看著任何人,而是惡狠狠瞪著驚愕回視他的小人兒。
滿肚子的怒氣、發誓要將她逐出沐府的決心,卻在見到她的一瞬間,莫名地哎了一堆泡影。
該死,他到底有多久沒見到她了?只有十天嗎?他怎麼不記得她有雙那麼璀璨澄澈的眸、那麼紅艷誘人的小嘴,那麼教人憐愛的無辜模樣?
沐裔嵐竟怔忡得失了神,他忘了怒氣、忘了咆哮,只是近乎貪婪的盯著她,好將她美麗而嬌艷、純真卻妖媚的每一種風貌全都一次看盡。
這一刻,他才終於領悟,原來離家十多天來,始終懸在心口的煩躁和空洞竟然是——思念?!
他竟會思念她到如此地步,每看她一次,就覺得她比記憶中更美,這更教他貪戀、渴望、難以自拔……
「少、少爺!」
嚇得噤若寒蟬的下人們,終於誠惶誠恐的顫抖喊出聲,拉回了他在她身上流連沉迷的目光。
「等會兒再跟你們算帳!」一斂神,沐裔嵐眼神一冷,冷冰冰的聲音隨即脫口而出。
冰冷如劍的眸轉向一旁兀自怔立的孫蘭娘。
「你最好給我一個很好的解釋。」他咬牙切齒地擠出話。
「你、你怎麼回來了?」她怔怔問道,表情儘是不可思議。
熟悉的好聞氣息再度襲來,孫蘭娘心跳逐漸加快。
她好想衝動地投進他懷抱,這些天來,她發覺自己發狂的想念他,但此刻……他的臉色鐵青、眼神更是森冷得令她怯步。
「我如果再不回來,這裡很快就要變成蘭府了。」他陰鵝掃了眼掛在廳門上的木牌。
「我們在上課。」她頰邊浮起的暈紅,又幾乎快奪走他的神智。
「這裡是我用來招待來客的地方。」他不由自主地面容扭曲。
「我聽下人們說,府裡已經好久沒有客人來了。」她一派天真地提醒他。
一句話就堵得他啞口無言。
就算沒有客人、就算他古怪偏執不愛交際,也絕不容許她自作主張,私自將花廳當成學苑來用。
這兒的主子是他、而不是她!
「我是一家之主,任何事都應該先經過我的同意。」
「可是你不在府裡呀!」她可憐兮兮的眨巴著水亮大眼。
「我……」這是事實。沐裔嵐悻悻然住了口。
「如果你在府裡的話,我有什麼事可以立刻問你,等你首肯。可你一走總是十天半個月的,我一個婦道人家,要帶領這麼多人,連個商量的對象都沒有……」她唱作俱佳,甚至還舉袖拭淚。
「我的生意遍及各大州城,不可能永遠待在府裡。」他只得繃著嗓子說道。
「所以我才逼不得已自作主張啊!」她說得又可憐又無奈。
「他們是下人,是來伺候主子,不是來讀書、識字的。」他對她親和的作風很不以為然。
「下人也是人,他們的身世都很可憐,當主子的更應該憐惜他們。」
「婦人之仁!」沐裔嵐不層地冷嗤。
「仁慈是人性中最高貴的一面。」她不甘示弱的反擊。
聽她又搬出那套倫理道德的理論,沐裔嵐頭痛得已經想投降。
望著眼前這張理直氣壯的俏麗瞼蛋,以及其他一雙雙惶恐不安、隱隱流露渴盼的眼神,他忍不住狠狠詛咒起自己。
沐裔嵐痛恨自己逐漸被她逼退,厭惡自己竟縱容一個女人為所欲為,卻遲遲做不出了斷。
送她走、送她走—心底有個聲音嚴厲地催促他。
但面對那美麗不可方物、純真無辜至極的美人兒,沐裔嵐心底騷動翻騰,就是下不了決定。
向來果斷明快的他,竟然因為一個女人心軟?
不,他只是要再想想、再好好的斟酌、思量,該怎麼做才不會落人話柄。他可不希望有人說他仗勢欺人,欺負一個身有殘疾的弱女子。
只是如此而已,他需要時間從長計議!
他倏然別過頭,急著自她的美麗中脫身喘息,就這樣寒著臉一言不發地跨大步離去。
望著遠離的昂然身影,孫蘭娘先是一楞,隨即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欣喜笑容,在嬌艷的唇邊慢慢擴大。
他默許了?
第七章
垂首站立在書房內,一派無辜的小人兒把玩著小手。
沐裔嵐狀似不經心的翻閱帳冊,眼角餘光卻又不由自主地悄悄觀察她的嬌憨模樣。
他選擇在書房跟她談話,是怕被「床」影響了思考能力,免得又再次淪陷在她的美麗裡。
「相公,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雖然欣賞他的俊美臉孔是一種享受,但她好想弄清楚他變幻莫測的表情。
「好,就讓我們開門見山,直接進入正題。」他冷冷看著她。「告訴我,你到底想做什麼?」
孫蘭娘心一驚,俏紅的臉蛋閃過一抹驚慌……他發現了?
她就說嘛,沐裔嵐豈是簡單的角色,她粗淺的計謀很快就會被他識穿。
「我沒有。」但她絕對抵死不承認。
「你以為這些小把戲瞞得過我?」他的眸閃過深沉。
「我、我只是希望你留下來,別常出遠門。」抵擋不住那雙犀利黑眸的逼視,她勉為其難只好吐實。
她渴望卻又落寞的眼神,讓沐裔嵐心跳驀地漏了一拍。
他們的關係應該冷淡如冰、互下千涉,而不是弄出這些離情依依的肉麻戲碼。
他勉強拉回理智,再度冷冰冰開口:「你沒有其他事情做嗎?」
「沒有,這裡好無聊。」孫蘭娘誠實的搖搖頭。
沒有笑聲、沒有歡樂、沒有溫暖,她不知道沐裔嵐怎能忍受這些?!
「你——」她率直的回答讓男人當場為之氣結。
有多少人艷羨這沐家少夫人的身份,唯獨她,竟還嫌這府中無聊?
「如果無聊,何不找布莊做幾件漂亮衣裳,上鋪子買幾件髮簪、首飾打扮自己?」他注意到她身上總是穿著那幾件衣裳、戴著那幾樣簡單得近乎寒酸的首飾。
他不想讓人以為他吝於花銀子打扮妻子,像她這樣一身寒傖,怎麼上得了檯面?
既然她真的很無聊,如果願意在裝扮上多花一點心思,少給他惹麻煩,他絕對會很高興。
「你的意思是說,我可以出府羅?」孫蘭娘屏息地瞠大雙眼。
「當然不行。」他斬釘截鐵打碎她的希望。
「我可以安排他們進府來,你想要什麼就直接挑。」這樣,她總該有得忙了吧?
「我不需要新衣裳。」小佳人悶悶咬住唇,模樣兒更顯得楚楚可憐。
男人著火般的黑眸盯著眼前粉嫩可口的紅唇,她無心流露的純真媚惑,讓他的慾望又復甦起來。
「天底下沒有一個女人不愛美麗的衣裳、首飾。」他的口氣像是說服,又像是誘哄。
「我跟她們不一樣。」她只要一個愛她、在乎她的丈夫。「我需要的是一個真正的丈夫。」
「我就是你的丈夫。」沐裔嵐不悅地提醒她。
「你不是。」孫蘭娘堅決搖頭。「你是暫居的房客,這裡只是你歇腳的客棧,來來去去誰也沒讓你真正放在心上,你根本缺乏溫情。」
被她這樣一語道破,沐裔嵐勃然大怒。
「誰准許你這麼評論我的?」
「我說的都是事實。」
「別以為我不敢將你逐出沐府。」他瞇眼,冷冷地朝她威脅。
「你當然會!你沒有心:水遠也不會在乎誰。」只是她到這一刻才清楚明白啊!
「少用這副自以為是的口吻評論我,我再無心、再無溫情,也跟你毫不相干,懂嗎?!」他既憤怒又狼狽,彷彿整個人被她赤裸裸的剖開來,毫無遮掩的公諸在她眼前。
懂,她當然懂!
她孫蘭娘真是個傻瓜,總是癡心妄想不可能發生的奇跡,一心以為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對她總該有些微薄的情意。
但那份「微薄」,此刻看來竟異想天開得荒謬可笑。
不願再看他冷漠無情的臉孔,還有那嘲笑譏諷似的眼神,她心碎的轉身飛奔出門。
背後,一個挺直的身影異樣僵硬,定定目送她的背影離去,一雙大掌緊握,恨不得捏碎自己。
那個向來自信的女人,此刻微跛的身影看來有些狼狽可憐,卻又教自己目不轉睛,久久移不開目光。眸底,是任誰也看不穿的複雜情緒。
沒有心的他,怎會突然覺得胸口莫名揪扯,甚至感到疼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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