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去死。」我說。
「我會的。可是你有時間嗎?」
「四點半打到我公司來。」我說,「你知道我公司的電話?」
「我知道,我住在那酒店,昨天下午沒找到你,昨天晚上你又不在家。」
「是的,我去調查市場上的貨品。」我說。
「你非常的幽默,周小姐,謝謝你。」
「不,謝謝你。」我說,「再見,張先生。」我掛電話。
百靈的眼睛看在窗外,神色呆滯。
「我真累。」
「你在想什麼?」我溫和的問。
「他怎麼的天天打電話給我。早上,清晨,下午,晚上。天天都是。」
「他曾經對你很好,是不是?」我還是十分溫和。
「是的。」百靈聳聳肩,「我想再躺到床上去睡覺。」
「我們出門吧。」
「水電煤氣,都關了?」她問。
「關了。」我說。
「忘了關水龍頭要罰錢的。」百靈說。
「你會認識合適的男人,」我拍拍她肩膀,「放心。」
「你也是。」她笑。
「謝謝。」
公路車擠得像暴動,我想我們或者應該買一輛小車於,但是這種開銷是可以省的,我們必需為下雨的日子準備。
「一定要嫁闊佬!」百靈笑。
「現在有什麼人開一輛三手福士來,他也就是白馬上子。」我也笑。
皇天不負苦心人,我們終於上了公路車,並且獲得座位。
看著站在車上的人,等著車還不能上車的人,覺得份外幸福。幸福不外是因為滿足,滿足了,事事都是好的,不滿足的,什麼也不好。
百靈說:「我們什麼時候買一部小車子?」
「如果你要結婚去了,難道車子切去一半做陪嫁。」
「我不跟你說了。」
「回家好好的計算,如果環境允許,你可別嚕嗦。」
「你應該念的科目是會計。」百靈裝個鬼臉。
「人生與會計是離不了關係的。」
我們到站了,一起下車。
與百靈在一起,我們兩人常常會發現人生的哲理。
「天氣冷了。」我縮縮脖子。
「是的,冷了。」
「我想買一件銀狐大衣。」她小心的說。
「你要買的東西很多,我一點也不感興趣,」我扮個鬼臉。
「今天晚上見。」百靈說。
「再見。」我說。
她搖搖晃晃的走了。
「喂!」我叫住她,「你是個大美人,提起精神來。」
「謝謝!」她笑。
我走到經理室推門進去,發覺桌上一大堆意大利食譜,不知道是誰堆在那裡的,在大公司做事就是這點好,工作會得自然推動,不費吹灰之力。要命,是誰放在此地的?
女秘書瑪麗說:「周小姐,是老闆。」
「哦。」我搔搔頭。
「你今天的精神彷彿不太好呢。」瑪麗笑說。
「自然,」我用手撐著頭,「做了十五年的周小姐,還沒有成為調太太,精神自然差點,我要寫信到婦女雜誌去投訴:高薪工作害了我。」
「害了你?」
「是的。」我說,「如果找不到這份工作,我就會花時間來找老公,如果我不是賺得到這麼多錢,我就會乖乖的受老公的氣,他媽的,高薪害了我。」
老闆的聲音自我身後傳來,「如果你再在那裡閒談看報紙,喝咖啡,你就快可以獲得低薪工作了。」
我轉頭,瑪麗飛奔出去。
「你知道什麼?」我說,「有人以為做了老闆,便可以呼ど喝六。」
「你幾時開始工作呢?」
「現在,等我打完了電話再說。」
我撥一O八,「請問交通部號碼。」
一O八告訴我號碼,我馬上打到交通部,「有一件事麻煩你,我的車牌——」
「請打運輸部。」
「好。」於是打運輸部。
運輸部的人說:「運輸部改了號碼。」
官僚主義,再打新號碼,「我的車牌——」
「我們不管車牌,請打以下號碼——」
我再撥電話,老闆大叫,「你有完沒完?到底是不是來上班的!」
我不理老闆,繼續找到我要找的人,「我的車牌不見了,我本來是香港居民,到英國去住了四年,現在想用車牌,看看有沒有辦法。」
「我們替你查電腦。」他說,「你的身份證號碼呢?」
我說了。
「號碼不錯。」他笑。
「是的。」
「名字呢?」
我一個個字說了。
「啊,電腦說,你的車牌在一九七三年十一月已經註銷了,現在已經完全作廢,要從新再考一遍。」
「從頭考?笑話,有廉政署存在,怎麼可能考到車牌。」
「你開玩笑,小姐!從頭考吧。」
「沒有別的辦法?」我問。
「沒有。」他停一停,「你在英國有沒有車牌?」
「才沒有。」我說,「有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了。」
「再見」
老闆看著我,「要開車?」他問。
「要開車沒有車牌。」我說,「只好不開車。」
「你曾經一度開過車嗎?」老闆很好奇。
「這是我私人的秘密,你不要過問。」我仰起頭。
「天曉得!」老闆兩眼翻白。
「你想開什麼車?」
「MGB,還想開什麼車?」我開始打字。
「你想什麼車?」
「勞斯萊斯白色的舊式跑車,」我說,「你知道,《大亨小傳》中的那種,」我哼哼的笑,「然後穿一件銀狐大衣,開著跑車到處走,不用受氣,不用上班,享受人生。」
「恐怕不到一個月你就煩死了,」
「煩死?」我說,「才不會。」
「而且我不承認你在這裡是受氣的。」
「讓我們這樣說吧,這種氣,我已經受慣了,」我補充一句,「受生不如受熟。」
「你知道嗎?」老闆細細的打量我一會兒,「憑你的才幹,如果你肯用功一點,十年後是不難做到我這個位置的。」
「十年後,」我呻吟一聲,「你為什麼不替我介紹一個男朋友!」
「我不否認你會做一個好的太太,我知道你會的,但是你為什麼不早幾年嫁人呢?早幾年機會又好一點。」
「廢話,有機會的話永遠都有機會。」
「那個姓陳的呢?」老闆問。
「太胖了。」我說,「又喜歡約會小明星。」
「女人對這一點都很注意。」
「那是格調的問題,如果真是喜歡這種虛榮,可以像其喬其趙般的娶何莉莉,莉莉是美麗的,性格又樂天。但是約小貓小狗,這又何必,格調低的男人不懂得欣賞人的內心世界。」
「我想你還是開始工作吧。」
我聳聳肩。
「五年來你還未曾轉過髮型。」老闆咕噥。
因為我想看上去年輕,惟一的道理。
我把菜單仔仔細細地做了出來,拿到咖啡廳去,交給大師傅,大師傅看過了,問幾時開始。
我打電話叫人去宣傳,譯為中文,加註釋,弄得天花亂墜,一個星期後推出。
我說:「照做一份出來給我吃,看看味道如何。」
「你不是節食嗎?」二廚問。
「工作的痛苦。奶茶走糖,」我說著坐下來。
「小姐們總要節食,」大師傅說,「可以買大一點的衣服。」
「我最恨人們永遠買大一號的衣服來縱容自己發胖。我是一個有紀律的人。」
「好的,奶茶走糖,十客比薩。」
「我上去了。」我說。
「我想明天休息。」有一個女孩子走近來說。
我說:「去去,只要找到替工,去!」
大師傅瞪一眼,來請假的女孩子歡天喜地的去了。
我說:「她找錯人了,其實我並不是人事部的人。」
「周小姐幾時結婚?」
「我不知道。」我說,「休提起。」
「現在越來越多小姐遲婚了。」
「可不是。」我想到百靈。
「周小姐,你的朋友找你。」
「免費午餐!如今的朋友不過值一頓免費午餐。」我攤攤手,「百靈——」
但那不是百靈,那是一個男人。
他穿著衛生衣,牛仔褲,臉帶笑容。好的是他沒有穿西裝,在這一帶上班久了,看見西裝打扮的男人久而久之便會反胃。
我問:「誰?誰找我?」
「我叫張漢彪。」他迎上來。
我的臉一沉,「我叫你在下班時間打電話來。」
他裝個鬼臉,「那怎麼辦?」
「在下班的時候再回來。」
「OK,OK,」他擺擺手,「別生氣,我准五點再來。」他吐吐舌頭,轉身便走了。
我坐下來,喝茶。
「那是誰?」大師傅問。
「弟弟的同學。」我說。
「他有什麼不對?」
「沒有不對。」我答。
「為什麼要趕他走?」
「我在工作。」我說。
「你不過在喫茶,所有可能性的男人都是這樣給你趕走的。」他說。
「什麼可能性,他們?」我笑問。
「別太驕傲了。」大師傅說,「你不能永遠年輕漂亮。」
「我從來未曾漂亮過。」
「這是不對的,你是個漂亮的女孩子,你只是太凶。」
「我一點也不凶,你們的比薩做好了沒有?」
「沒有這麼快。」
「丹薇,有什麼好吃?」百靈來了。
「百靈,你每天所想到的,只不過是吃。」我責道。
「我所想的,絕對不止是吃那麼簡單的。」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