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吸一口氣,抑制漸次上揚的怒意。「如果你不離開,那麼我就離開。」
李傑生拉開上半身,姿態率性而滿不在乎,笑意又回到臉上。「這是你的辦公室,當然是我走。對了,有件事,想向你討教一下,那位安誠保險的葉萌,和你住在同一棟大樓,不知道是不是也住在同一層?她是你介紹給公司的保險顧問,又和你住得近,不知道你曉不曉得她喜歡什麼東西?怎麼討她歡心比較有效?我最近想追求她,給點意見吧!」
趙剛一語不發,冷哼一聲,丟了文件,直接走出辦公室。
☆☆☆☆☆☆☆☆☆☆ ☆☆☆☆☆☆☆☆☆☆
她一步步,顫巍巍地爬上高高的梯子,到了頂點,踮高腳尖,伸出手指捺了一下天花板角落的霉漬,確定已無濕意,放心將粉屑拍去,提腳準備下梯子,身後冷不防傳來低沉的男聲:「你爬那麼高幹什麼?」
她嚇了一跳,腳一滑,反射性抓住梯頂,整個人吊掛在上頭,鋁制的梯子承受不了突來的搖晃失重,已歪歪倒倒,她尖叫:「救命!」
他忍俊不住,兩掌扶住她的腰,略施力將她抱起,穩穩地落地。
「說了多少遍,別老挑危險的事做!」他責備著,語氣卻不重。
「我只是想看看天花板是不是不漏水了,有空找工人來修補回原狀。」她揉揉摩擦出紅痕的手掌,無礙地笑,腰上的肌膚還麻麻的。
最近他又恢復了冷淡的姿態,沒事不再多言,那一吻像是作夢,她甚至懷疑它發生過。不能否認,他的淡然令她有些悵然若失,但這樣也好,她又可以像以前一樣輕輕鬆鬆地面對他,出入這房子的每個角落自如,不用分析彼此間惱人的定位。
「疼嗎?」他握住她的掌,審視著掌心。
「不疼。」她沒有抽回手,他的溫指拿捏處有絲酥癢,兩人間的小方空氣裡都是他沐浴後的淡芳,他才剛從浴室沖澡出來。
「今天週五,沒有人約你出去嗎?晚飯別弄了,我可以隨便吃。」他放開她的手,似不經意問道,轉身用毛巾拭乾濕發。
「趙剛,我這兩天得回家一趟,你要自己想辦法了。其實煮菜很簡單的,我下次教你,我不在你就不必到外頭吃那些不合胃的菜了。」她走到他面前,熱心地建議。
「我不愛下廚。」他停下手勢,反問:「你家在哪裡,為什麼一去兩天?」她從不曾提及她的家庭,她看起來開朗堅強,很少抑鬱終日,多半是小康家庭出生的女孩,他也不甚在意這一點,是以從未問過。
「在台南啊!我得坐夜車下去,開長途車會打瞌睡。」
他不動,淨注視著她。「你家在市區?」
「不,還得坐公車。我得早點回去,錯過公車就得搭計程車了。」她笑,蹦跳地走出臥房,下了樓。
她會牽掛他吧?兩天不在,他一定又隨便打發自己,成天坐在電腦前不動。有時候,她寧願他和李傑生一樣,生活第一,工作第二,起碼,李傑生是快樂的。
她換上慣穿的休閒T恤、牛仔褲,塞了幾件換洗衣物到行李袋,拎在肩上,打開房門
她一陣意外,他已穿戴整齊倚在門外,腳邊放著一個手拉輕便行李箱。
「你也要出門?」她詫異。
「走吧!我開車送你回去,女孩子一個人晚上搭車危險。」
她暗驚,他不是商量的口吻,他在擔心她?為了她回鄉探親犧牲難得的假期?
她不禁莞爾。「不會的,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回去的啊!」一朵暖雲飄到腦袋裡,有點暈,心跳有點快。
「你到底走不走?」他糾起眉,自行拉著行李走出大門。
她憋著笑,小跑步跟上去。
☆☆☆☆☆☆☆☆☆☆ ☆☆☆☆☆☆☆☆☆☆
這是一棟簡單的平房,前頭有一小塊花園,即使在半夜,仍感覺得到花團錦簇。七里香的馥郁在夜風中流動,偶有幾聲狗吠,這是可人的仲夏夜,清涼的鄉間氣味毫無塵囂。但,屋前的一男一女卻在拉扯爭執著,男的要進屋,女的不讓。
「趙剛,我家太小,只有兩間臥房,奶奶和菲傭就佔了一間,你沒地方睡。」夜色黑,她紅著臉,沒讓他看見。
「我在客廳打地鋪行吧?」他有些不悅,千里迢迢南下,她竟要趕他到附近的小旅館睡一晚!他不在乎住房好壞,他只想一早在她長大的家醒來,而不是陌生而制式的睡房。
「這怎麼行?明天菲傭起床會嚇壞的!」她並非拒他於千里之外,而是堂而皇之的讓從未提及的男性入住,街坊雞犬相聞,很難不被誤解。
「好吧!既然你那麼堅持,我現在就回台北,我睡不慣那種旅館。」他作勢轉身,走向停在路邊的車子。
「趙剛——」她拉住他,頹然歎口氣——他根本吃定她!
誤會就誤會吧!誤會的對象是趙剛,她倒不會不舒服,反正她也不常回家。「進去吧!」
兩人躡手躡腳地開門,穿過僅留一盞壁燈的客廳,黃光中,客廳簡潔寬敞,除了沙發和神籠,別無它物,室內飄著隱約的檀香味。他們穿越中間走道,轉進右手邊的房間,她拉他進房後,開了燈,忙掩上房門。
讓他進入自己年少時的天地,她無端起了臊意,那意味著一種讓他一窺她過去的許可,一種比在台北住處更進一步的親近。
她放下了行李,發現他饒有興味地探看每一寸空間和擺設,淡淡噙笑,眼眸專注。
房間其實不小,走動的地方頗寬,一張松木單人床,上面有折疊整齊的被褥;簡易靠牆的書桌上只有一個筆筒;從小到大的教科書擺滿了一牆書架;牆上貼著幾幅水彩畫的習作,筆法頗有天分;木頭衣櫃門上掛著一件高中學生制服,房間沒有塵味,顯然經常有人整理。
「很好啊!房間並不小啊!」他發出評語,帶著打趣的悅色。
「從前是很小的。」她接手他的行李,放到角落。「妹妹出國後,她的床就移給菲傭睡了,成了現在的樣子。」
「你有妹妹?」他傾著頭,難得出現好奇的神色。
「有啊!她比我優秀,大學畢業就到國外念研究所了,也許以後就在那裡工作,不回來了,她喜歡紐約的生活。」說話時,眼底浮現一抹驕傲、一抹不捨,和淡淡的悵惘。
她已經著手在地上鋪上軟鋪了,嬌小的身子俐落地擺好墊被和枕頭,很快形成簡易睡榻。
「你父母呢?」他忍不住問。她一直沒提起,但客廳沒有其他人存歿的跡象,比方說生活照或遺像,都付之闕如,臥房裡也只有她學生時代的出遊照片,壓在書桌桌墊下。
她安靜了一會兒,才緩緩說著:「我不知道呢!」
「嗯?」這個答案很意外,她的表情卻不似說謊或搪塞。
「我真的不知道。從有記憶以來,我和妹妹就和奶奶一起生活了。小時候其實還有一個叔叔,應該是奶奶的親兒子,他成天喝酒不做事,在鄉里到處惹是生非,還把家裡弄得亂七八糟,有一天奶奶終於受不了,因為叔叔用酒瓶把我妹妹的頭敲破了,奶奶一氣之下就把他打跑了。你猜不到,我奶奶生病前是很壯的,她一個人開一家麵店把我們姊妹倆養大,很厲害!」她邊說邊笑,像在說著別人的故事。
「奶奶不是你的親奶奶?」
「不是。」她神色平常,看著他。「不過那不要緊,她對我們比親奶奶還好。」
他不再問下去,因為都不重要了,她堅韌而開朗的生活著,態度一點也不晦澀,也不多做隱諱,生活在普通層次裡再多求一點點好,但不過分奢求,也不退縮自憐,偶爾還流露一點強悍,這樣就好了,她已經是長得極好的一株野菊,健康而清新,有著一般女孩子的生活和夢想。
他勾起嘴角,點頭讚許,「對!那不要緊。」
她不忌諱自己的過往,也從不拿來和同儕比較,自憐自傷,但他不以異樣眼光視之卻讓她暗自寬了心,她詫異自己是在意他的想法的。
她探看一下時間,走到牆邊,突然關了燈,黑暗籠罩一片,只餘月光灑進窗內的一小塊地方是暈白的。他不動聲色,語調如常問:「怎麼了?」
「我要在這換睡衣,到洗手間會吵醒菲傭,你別回頭。」
漆黑中,他聽到衣服脫下的窸窣聲,當瞳眸適應起微弱的光線後,月亮餘暉在她半裸的背部形成光暈,他依稀辨視出她彎腰換上了短褲,接著上衣套進頭部,右手先穿進袖管……他像著了魔,緩步踱過去,一聲不響從背後圈住她,將她納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