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滿臉疑惑地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一群人圍在泳池邊指指點點,連燒烤的廚師也擠在其中圍觀;泳池深水區中,葉萌和一個孩子載浮載沉,正往池邊緩緩移動。
他驚怒交加,直奔過去,抓了個孩子問:「你們在幹什麼?」
男孩瑟縮發抖,指者水裡的幼童道:「不是我做的,是Divad,他把我弟弟推下去,弟弟沒有游泳圈,一直沉下去,姐姐看到跳下去救他……」
他再次往池裡看去,葉萌手上的孩子已快被推到岸邊,她半張臉埋在水面下,卻吃力地將哭泣掙扎的孩子頭部舉高,極力游向岸讓池邊手伸得長長的人接住。
「老天,這女人根本不會游泳——」他低喊,瞬間一躍而下,勾住葉萌的腰讓她浮出水面呼吸,一手抱住孩子,將孩子交給岸邊的大人,再拖著葉萌疲軟的身子爬上階梯。
眾人一陣歡呼,分散在各個角落聽聞異樣的賓客也聚攏過來。葉萌伏跪在岸邊,猛烈地咳出氣管中的池水,頭昏腦脹到站不起來。
他沒有遲疑,一隻健臂把她揚抱起來,在眾目睽睽之下,面孔發青,越過庭院,穿過客廳,離開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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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有過對女人動粗的念頭,即使上一次那位被錯誤引導,不分青紅皂白就聞進旅館房內抓奸的胖婦也只是激起他的嫌惡,他指頭動一下都懶怠;但此刻,他卻有強烈的衝動,想扼死身旁的女人。
夜涼如水,風一吹過,她渾身毛孔突起,打了個寒顫,不敢偏過臉看五分鐘前就將車停在山路逼死命盯著她,怒氣箭在弦上的男人。
「這種不自量力的事,你也做得出來?那是個標準泳池,可不是兒童戲水池,你不會游泳還湊什麼熱鬧!」他終於暴喝,一面極力壓抑著急促的呼吸。
她囁嚅著,低著頭。「我會游一點點啊!我不知道池水這麼深,那孩子只叫了兩聲就往下沉,我一時害怕,也沒想那麼多——」
「滿屋子都是人,你可以開口求救,不必以身犯險,你這……你三天兩頭氣我,存的是什麼心!」他越吼越大聲。她貼著車門,轉著惶惑無助的眸子,不明白他為何暴怒如一隻食肉恐龍。
「行了!你別生氣了,我知道我丟了你的臉,我早說我不去的,是你硬要我去的。我知道我剛才做錯了,可是,其實你也不必這麼惱羞成怒,反正也沒有下一次了。」她眨著淚,依然不敢迎視他責難的表情。
「什麼意思?」他瞪眼。
「以後我們根本就不可能一起出席任何聚會,你擔心什麼?」她搓搓手臂,牙齒格格作響。「你別把在曾蘭萱那裡受的氣發在我身上,我現在很冷,你快送我下山,要罵下次再給你罵啦!」
他霎時語塞,想再駁斥,卻失去了力道……他反應是太過了些,他意識到,在葉萌面前,他似乎無法、也不想掩飾內在的情緒,從前的抑制力,漸漸鬆動了。但他可以分辨,那並非純粹的怒氣,而是那無以名之的擔憂,在找宣洩的出口……
擔憂?他在擔憂她?他為何要擔憂一個經常惹惱他的女人?
他瞥了她一眼,她濕條條的頭髮還在滴著水串,不時從額前劉海間覷看他,像個大孩子,忐忑地承受他接下來的責罰。
他心一軟,僵硬的肩膊鬆弛,緩和了面部線條。他手探到後座,拿了外套,將她整個上身包圍起來,扣上扣子,長指拂去黏在她臉上的髮絲,再抽了幾張紙巾,替她揪乾濕髮。
她微微動容,輕聲問:「你不生氣了?」
他搖頭,面目異常平靜。「你在做每一件事之前,稍微想一下,你家人會擔心你,以後就不會這麼莽撞了。」
「喔。」她答應著,見他消了氣,心上一塊石子落了地。
趙剛如果平日也一樣溫柔,曾蘭萱就不會離開他了吧?
他發動車子,往山下奔馳,一路沉默,滿懷心思。
到了他住處附近,她下了車,鑽進自己停在路邊的車廂,揮手和他道別,盯著他車子滑進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入口。
她緊裹著他的外套,頹然地伏在方向盤上,望著十樓窗口才亮起的燈光,喃喃念著:「趙剛,你快點上床睡覺,我好想好想洗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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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停車場。
他匆匆下了車,走進電梯,摁了八樓號碼鍵,想起久未開信箱,在一樓電梯門開啟時,便走了出去,拿出信箱鑰匙,準備開鎖。
管理員小李按時繞巡大樓,走到他身後,招呼一聲:「趙先生,今天這麼早回來?才下午一點耶!」
他心不在焉點頭,從信箱抱出一疊信件道:「有重要文件忘了拿,特地趕回來的。」
他早出晚歸,早班的小李很少見到他,他也從不出席住戶大會,鄰居只能對他驚鴻一瞥。這裡戶數少,住戶也重隱私,管理員很少有機會挖掘八卦。
「是這樣啊?可真巧,趙太太半個鐘頭前也趕回來了,她平時也早出晚歸的,今天中午就回來了。」小李慇勤地笑道。
「趙太太?」他驀地抬眉,不明所指。「哪位趙太太?」
「呃?」這是在考他的腦筋急轉彎嗎?趙剛難不成有兩個太太?「您真幽默,就是每天抱著一堆東西進出您家裡,長得嬌小可愛的那位啊!」而且那位笑靨迎人的女人幾乎是一身粉領族套裝,總不會是清潔婦吧?
「噢!」心頭一陣陰晴不定,他陪笑。「我以為是我母親來了,我太太很少這時候回來。」說完卻一陣懊惱,他這不是越描越黑嗎?但隨口說出家中出入的上班女郎是來做家務的,只會引來各種揣測吧?他也毫無意願和三分熟的鄰居道出離婚的私事,這比叫他撒謊還累。
難得和趙剛攀談,小李接續聊著,「趙太太剛才要我跟停車場守衛打聲招呼,下午三點搬家公司的車會停到停車場讓工人搬運東西上車。趙先生不是剛搬來沒多久嗎?沒聽您說要搬走啊?」
當初趙剛的住戶資料填寫的,的確只有夫婦二人,當然,那是五個多月前的事了。趙剛家中光裝潢就花了三個月,他住進來也是近兩個月的事,家中成員難道有所改變了?
趙剛聽罷卻閃過驚色,按捺情緒的工夫使他勉強對小李笑了笑,擠出一番合理的說詞。「沒事,我們只是把舊的雜物和傢俱整理出去,要換新的一批進來。」
他不再駐足,快步進了電梯,腦海盤旋著一群問號——小李所形容的自然是葉萌,但葉萌通常只在晚上停留三、四個鐘頭就主動離去,她為何突然白天回來?而且,小李言下之意是她想搬家,搬誰的家?她左看右看也不是闖空門的料,到底在搞什麼玄虛?
他在門前凝神站了一會,之前對這個家產生的所有異樣感慢慢回到心上。
離婚前,舊居即已脫手售出,新居進行裝潢時,和曾蘭萱兩人已漸行漸遠,但都沒有人開口將工程喊停,或許,彼此都想著還有一絲復合的希望,直到簽了字,他也不得不搬進新居。
失婚之情使他對新家完全沒有產生探索欣賞的慾望,這裡到處是她留下的心思,他要避開並不容易,這是他不介意她將傢俱全然帶走的原因之一。他甚至從未一間間房仔細打開看過,除了主臥和書房,其它空間對他而言都是多餘的,他下意識在等待著,等待有一天他平靜了心緒,再打起精神正視這個家。
但是他再怎麼麻木,仍然感受得到,這個家慢慢在變化中,一步步將曾蘭萱的氣味淡化,他現在就要找出那個原因。
他小心謹慎地開鎖,只發出低嘎的聲響,反手輕輕地掩上門,站在客廳中央。
那股清甜味又出現了,比平日更濃郁,在空氣中浮晃著。
他沒有出聲喚葉萌。
客廳左手邊有兩間房,當初是設計給傭人和客房的,從他搬進這裡,就是深鎖的狀態。今天客房門卻輕掩而已,露出一條縫隙,他愈趨近門縫,那股清甜味就愈重,很顯然地,是從房裡傳出來的。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同時,也走進了一個女人的世界。
幸運草圖案的單人床褥,綠草如茵的地氈,白色的紗簾,小小的松木書桌上擺著一台電腦,簡單的活動衣架前擺滿了十幾個打包好的箱子。
女人的衣服一整疊斜掛在大型絨布圈椅上,大概準備好要裝箱,有幾件是他在葉萌身上見過的。小李說的沒錯,她的確是要搬家,但搬的是她自己的家。
這個女人,無聲無息地在這個無人問津的空間裡建立起自己的一方天地,寄生在他的護翼下,如果不是他心比眼盲,怎會視而不見至此?她何時入侵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