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料,那名吊兒郎當的臭書生一上媚香閣,無視於她的死魚眼,便像個噁心萬狀的色鬼,大剌剌地撲向了彭襄妤。
「襞妤,我朝思暮想的可人兒,二年不見,可想煞我了!」說著,還裝模作樣地嘟起了嘴,賊兮兮地俯向了彭襄妤的臉頰,「來,讓我香一下,解解饞!」
他那放肆無忌的措舉行止,看得巧兒驚詫萬分,又有一價難以吞嚥的惱恨!正待上前痛斥一番,好好修理這名色膽包天,輕狂無禮的賊書生之際,彭襄妤已巧笑倩兮地輕靈一閃,煞住對方的攻勢,「箏兒,你還是那麼慧黠頑皮,一點都沒變!」
巧兒愣了一下,方才恍然大悟地了大了眼眸。「原來,你是曲小姐的貼身丫環箏兒!」
她口中的曲小姐,系指寧陽侯狄雲棲的夫人曲琬蘿。當年,她曾女扮男裝,偕同箏兒,上迎翠褸會晤彭襄妤,演出了一場「巧施良策退姻緣,月中霜裡斗嬋娟」的精彩好戲。
幾番誤會,幾度風波,曲琬蘿終於如願嫁給了她心目中的大英雄逍遙公子,也才知曉狄雲棲風流放蕩面貌下的諸多隱衷。(這段事跡詳見拙著《情歸逍遙侯》)。
而箏兒和莫誨亦在狄雲棲夫婦的主持下,順利地在正德五年八月于飛羽堡拜堂成親,定居於蘇州白雲山。
伶牙俐齒的她,在嫁給莫誨之前,曾被其譏為一隻聒噪不休的麻雀,這段插曲,經過箏兒不甘寂寞的大事渲染,早已是人人盡知的一樁趣聞,而麻雀,也堂而皇之的成了箏兒的代名詞。
彭襄妤一見絹紙上呈現了一隻可愛生動的麻雀,靈機一動,自然知道是箏兒這個能言善道、反應機敏的鬼靈精駕到了。
易釵而弁的箏兒,一見彭襄妤道破了她的身份,便一改輕率隨性的態度,擺攏衣抽,一本正經地向巧兒微微一福。
「箏兒孟浪慣了,本性難移,唐突之處,還請巧兒姊姊多加海涵!」
巧兒早已轉嗔為喜,笑意流轉了。「只有箏兒姊姊有這般巧心思來戲弄人,若非咱們小姐領悟得快,沒當你是輕薄孟浪的野男人,否則,我早就拿著掃帚趕人了!」
箏兒吐吐小舌頭,「巧兒姊姊莫惱我,只怪我平時偷懶,雖然有幸和曲小姐習字讀書,但總是混水摸魚,心有旁騖,以致今日上了迎翠樓來丟人現眼,只能畫只麻雀交差了事。」
「幸好,你還有作畫的天分,那只麻雀畫得頗為生動,否刖,畫成了老鷹,乃至山雞,恐怕你這頑皮成性的丫頭片子,真的會被巧兒掃地出門了!」彭襄妤淺笑盈盈地打趣道。
箏兒的臉微微發熱了,「襄妤姊姊見笑了,箏兒不才,汗顏萬分!」
「好了,你甭跟我客套了,我見了你,歡喜萬分,哪管你會不會吟詩作畫,你都是我的座上佳賓,永遠最歡迎的客人!」彭襄妤熱熱親親地挽著她的手,並笑容可掬地囑咐巧兒準備茶食點心,款待箏兒。
坐定之後,彭襄妤笑意嫣然地遞上了一杯玉芽香茶,「箏兒,你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莫誨呢?他怎麼放心讓你一個人單獨行動呢?」
箏兒輕啜了一口清香四溢的熱茶,不徐不疾的淺笑道:
「我和莫誨到寧陽侯府做客,待了十來天,回程之前,小姐和狄侯爺要我順道來探望你,他們都很想念你,更掛記著你的終身大事呢!」
彭襄好心弦一陣蕩漾,粉臉微微泛紅了,「姻緣自有天定,強求不得,襄妤一切隨緣,實不敢勞煩狄侯爺夫婦費神擔憂!」
「襄妤姊姊,你這麼說可就見外了,莫說狄侯爺是你的義兄,我們小姐是你的義嫂,就連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頭,對你也是懷著一份由衷的敬意和關懷。你為了家國社稷,為了懲奸除惡,不惜屈身青樓,忍辱負重,這等膽識,這等俠情,實令箏兒感佩景仰。而今……」箏兒一臉誠摯的微頓一下,「劉瑾已誅,你大仇得報,實在毋須再待在這,忍受著那些風流色鬼的騷擾糾纏啊!」
彭襄妤低眉斂眼地望著自己的指尖出神,靜默了好一會,她才幽幽然的歎了一口氣,語音低滄地答道:
「襄妤何嘗願意過著這種屈就自己,迎合他人的日子,只是,我已家破人亡,舉目無親,天涯之大,何處容身?」她神色淒楚地抿抿嘴角,「留在這裡,雖然閒氣難免,笑罵隨人,但,好歹也是個有用之人,可以收集一些江湖情報,幫助狄侯爺,乃至唐門子弟,繼續匡扶社稷,濟弱扶傾的任務。」
箏兒可擰起她的眉頭了,「襄妤姊姊,你別把所有憂國憂民的重擔都往自己的肩上扛,女人家再怎麼能幹,再怎麼有本事,也終歸要回歸家庭,相夫教子的,你與其憂心那些不著邊際的國家大事,倒不如把心思用在自己的終身大事上,遠比較實際貼切一些!」
箏兒的摯情率言,議彭襄妤聽了更是感傷不已,有著一份複雜的悸痛。「箏兒,謝謝你的關懷,想我已是一名聲名狼藉的青樓艷妓,即便身心清白無瑕,但,風聲已惡,又有哪個仁人君子肯提親說媒?」
「襄妤姊姊,你不必妄自匪薄,不是有個俊美瀟灑的吹簫公子,常常在你的香閨附近徘徊,並不時吹奏纏綿感人的樂曲向你傳情達意嗎?」箏兒輕柔婉約的安慰她,直接切入問題的核心,盼能適時發揮女諸葛,乃至俏紅娘的角色,議彭襄妤和她的吹簫即能早日成就好事,琴瑟和嗚。
提及吹簫郎,彭襄妤的心上上下下糾葛得好厲害,除了一份噎凝無語的愁情苦惱外,更有一份冷熱交織,忸怩難安的窘迫,她輕咬著下唇,不知該如何自處,該如何招架箏兒那番赤裸裸的詢問時,張羅完茶水點心,便佇立在她身後的巧兒,已忍俊不住地插上一腳,再次扮演忠心護主卻不甚討好的碎嘴子。
「箏兒姊姊,你甭提那個光會吹簫而文風不動的蝸牛公子了,一提,我便有氣,恨不得狠狠地臭罵他一頓!」
「蝸牛公子?」箏兒被巧兒那齜牙咧嘴的表情逗笑了,「敢情,他對你們小姐吹了二年多的簫,卻在那安步當車,遲遲沒有下文?」
「可不是!」巧兒見彭襄妤低垂著二排羽睫,默然無語,索性大著膽子,說個痛快。「都已經二年多了,他也不表明態度,光會偷偷摸摸地躲在外頭吹簫,有事沒事地來撩撥咱們小姐一下,這種曖昧不明的行逕實在是令人可惱,不勝其煩!」
「難怪你會稱他蝸牛公子,這個人確實溫吞得過於離譜了。」箏兒連連搖頭,一副甘拜下風的神色。「不過,這世間男子形類百樣,有人敢愛敢恨,也有人含蓄悶騷,像我家相公莫誨便是後者,當初,若非我厚著臉皮,拉下身段,主動示好,他這個又臭又硬的悶嘴葫蘆,只怕一輩子跟我大眼瞪小眼地在那乾耗著,也不會開口求婚,說句好聽的。」
「那依你看,咱們該如何打破僵局呢?」巧兒滿臉焦切急聲問道,「絕不能叫咱們小姐不顧身份,不顧羞恥,主動去親近那個吹簫公子吧!」
箏兒偷偷掃了沉靜不語,卻又難掩尷尬形色的彭襄妤一眼,「襄妤姊姊,請恕箏兒放肆,在你們面前亂嚼舌根,大言不慚。當初,我家小姐為情所困,箏兒不才,卻也曾經為她推敲琢磨,奉獻心力。」她字斟句酌的頓了頓,跟著又直言不諱地發表自己的意見。「如今,小姐和秋侯爺,唐少爺和承慶公主都已走過風雨,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而你和展靖白卻仍處在若離若即、似有還無的階段,箏兒……」她尚未說完,巧兒已面帶訝然的猛一陣搶白:
「展靖白?你是說那個吹簫公子他叫展靖白?」
「是啊!這是狄侯爺親口告欣我的,而且……」箏兒見彭襄妤臉色微凜,陰晴不定,一副強作淡然卻又難掩關切的神色,不由落落大方地說個明白。「他還是狄侯爺的師兄呢!」
「哦?真有這回事,」巧兒聞言,不覺喜出望外,杏眼含嗔地白了箏兒一眼,「你怎不早說呢?他既是狄侯爺的師兄,那──他和咱們小姐的事就好辦多了,直接交由狄侯爺出面處理便行,何勞你在這裡挖空心思,替咱們出主意呢?」
聽得心情翻攪不定,忽睛忽雨,忽喜忽悲的彭襄妤,終於打破沉寂,輕罵了巧兒一聲:
「巧兒,你少說一句,沒人當你是啞巴!」
巧兒微抿了嘴角一下,沒有作聲,卻暗暗用眼神向箏兒示意,要她繼續未完的話題。
箏兒也不是那種半途收兵息鼓的人,她喝了一口冷卻的香茶,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巧兒,事情恐怕不如你想得那般簡單,這展靖白雖是狄侯爺的師兄,可是,他們師兄弟卻從未謀面,若非東初老人曾向狄侯爺隱略提過展靖白的些許特色,狄侯爺也不敢貿然斷走這個行事神秘的吹簫郎即是他的二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