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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頁     宋思樵

  展靖白連耳根都跟著灼紅了。「外公,你何必逗我,明知故問呢?」

  達延汗豁然大笑,「好,我不逗弄你,我讓你自個兒去跟她說個分明!」跟著,他掀開了門簾,帶展靖白走了進去,冷墨也跟著掀簾而入,湊起熱鬧了。

  彭襄妤半靠在床榻上,背後墊著一個綠巾枕頭,低垂著二排濃密的羽睫,在略嫌蒼白的容顏上微微顫動著,映出了二道美麗的睫影,平添了一抹纖柔清新,我見猶憐的韻味。

  「彭姑娘,剛剛我們在外頭說的話,你都聽清楚了吧?」達延汗神色和靄的望著她說。

  彭襄妤抬起眼臉,對展靖白視若無睹,以一種不卑不亢的態度對達延汗說:

  「多謝大汗的救命之恩,這份恩德,小女子終身謹記,沒齒難忘,現傷勢已無大礙,不便叨優,請容我就此告辭。」說著,她掀開棉被,急著下床,卻因氣血仍虛,一陣量眩襲來,讓她搖搖晃晃,站立不住,不勝踉蹌地向前傾倒,這一倒,便倒進了展靖白適時伸出的臂彎中。

  彭襄妤頓時面染紅霞,窘困不已,不由又羞又惱地命令道:

  「你……你放開我!」

  冷墨卻一臉戲謔地對展靖白眨眨眼睛,「不能放,放了你就是天下第一的大驢蛋!」

  「我知道。」展靖白輕輕笑道,雙臂箍緊,毫不避嫌地將彭襄妤摟個滿懷,讓她毫無掙扎的空間。

  彭襄妤那張嗔意流轉的容顏更加嫣紅了,嫣紅得像漫天燒得正艷的彩霞。「無賴!」她沒好氣的脫口罵道,聲音聽起來卻像蚊子的低吟。

  達延汗胳臂肘往內彎,直截了當的替展靖白說項了:

  「彭姑娘,請看在老夫的薄面上,饒我這個無賴外孫一回如何?他為了報仇,連我這個最親的外公,都狠得下心不聞不問,你應該明白這其中的原委苦衷,知道他對你並非如表面上所展現的那般無情了吧!」

  彭襄妤只是紅著瞼,意態躊躇的輕咬著唇,沒有作聲。

  冷墨又不甘寂寞地敲起邊鼓,充當穿針引線的和事佬了。「彭妹妹,你就給干爺爺一個面子嘛!何況,這個無賴小子,可也為了你,做了不少看似無情,實卻多情的事呢!譬如特地在丁山結廬而居,沒事就跑到你的繡樓外吹簫傳情,沒事就替你摩拳擦掌,修理幾個不帶眼的惡客,甚至為了見你一面,他還不惜把自己扮成一個寒傖落魄的失意老頭,故意喝醉酒,讓你收容照顧,以解那難以煎熬的相思之苦呢!」

  彭襄妤芳心震動地抬起粉臉兒,既驚且疑地望著展靖白,「原來,白老伯是你易容改扮的?」

  「是的,為了見你,為了避人耳目,我只好裝成一個糟老頭兒,以靖白的白為姓,以我的字號夢璞為名,化身為白夢璞這個老頭兒去和你接觸!」展靖白目光綿綿地望著她說。

  彭襄妤的心情十分複雜,好像人世間所有的酸甜苦辣,全部都湧進了她不堪負荷的心扉深處,讓她忽冷忽熱,忽喜忽悲,一時芳心如麻,柔腸百轉,不能自休。

  在這微妙的一刻,冷墨卻頑皮地揚揚眉,拍拍展靖白的肩頭,「好了,哥哥我已經替你開了頭,剩下的甜言蜜語,由你自個兒去說,我不在這聽你們肉麻當有趣,」說著,他笑嘻嘻地轉向了達延汗,「干爺爺,咱們到前面巷口的那家酒肆去喝它二罈酒如何?」

  達延汗豪氣干雲的笑道:

  「二罈酒哪夠我喝?起碼五、六壇才夠勁,咱們來拚拚看,叫它個七、八壇竹葉青,看看誰先醉倒認輸!」

  說著,他們雙雙落拓豪邁地掀簾而出,把一室的幽靜,還給展靖白和彭襄妤這對情路迢迢,千回百轉的有情人。

  ☆  ☆  ☆

  達延汗和冷墨一離開,杏臉泛紅的彭襄妤立刻睜大了一雙美眸,又嗔又羞地再次命令展靖白放開她。

  「你放開我!你這樣摟著我不放,成何體統?」

  展靖白卻耍賴地軒軒劍眉,星眸含笑地瞅著她說:

  「我抱著自己的未婚妻,有何不妥?」

  彭襄妤挑起了柳眉,昂起了下巴,「誰是你的未婚妻?你少信口雌黃?!」

  「你手上戴著我送你的鳳紋指環,就是最好的證明啊!」展靖白神閒氣定的微笑著,漂亮深遂的眼瞳裡閃爍著一抹奇異的光彩。

  彭襄妤驚愕地看看戴在左手中指的那只暖玉指環,臉紅得像朵盛開的扶桑花。「這是白老伯送我的紀念之物,又不是……」她又急又氣,未經思量地爭辯著,隨即又止了口,連耳根、頸項都潮紅成一片。「你!你耍詐!」說著,她已不勝羞惱地作勢欲拔下那只指環。

  展靖白卻牢牢地捉住她的柔荑,「你要拔下它,可先得拔下另一樣東西才行!」

  「什麼東西?」彭襄妤杏眼圓睜地質問道。

  展清白雙眼亮晶晶地凝注著她,薄薄的唇角輕漾著一抹神秘而溫柔的笑意,「那樣東西,早在禹陵山道初會時,你就牢牢地將它套在我的心坎上,從此為你眠思夢想,情難自休!」

  彭襄妤聽得心旌動搖,醺然若醉,差點把持不住感情的防線,毫無條件地對展靖白丟盔解甲,豎起白旗。

  其實,當她坐在床榻上,靜靜聆聽著展靖白一字一淚敘述著他慘遭滅門,虎口餘生的經歷時,她為他的遭遇難過、心痛、落淚,更為他艱苦卓絕,屈身事仇的膽識和智慧折服,想到自己,想到寧陽侯狄雲棲曾為了對付劉瑾所做的種種犧牲,將心比心,她早就不怨展靖白了。只是,她的矜待,她的尊嚴卻仍在負隅頑抗,築成一道不容易逼近的護城河,自欺欺人地守衛著她那一顆早已軟化,早已寬宥,早已淪陷的芳心。

  她飛快地垂下眼瞼,掩飾著內心的波動,故作淡漠地譏諷他,「你胡說些什麼?一會待我冷酷無情,形同陌路,一會又口蜜腹劍,像個用心良苦的癡情郎,你當我是什麼?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下賤女子嗎?」說若,說著,她已淚聲輕咽,不勝幽怨地紅了眼圈。

  展靖白大大心痛了,「襄妤,我怎敢如此看待你,上天明鑒,當我不得不用那種冷酷的態度待你時,我的心是承受著如何深劇的痛苦和煎熬啊,倘若,我真將你現為那般不堪的女子,我又何必煞費苦心地扮成白夢璞,不斷地鼓勵你,暗示你,甚至還編了一段莫須有的故事,含沙射影地提示你,一個溫柔的男人,為了保護自己所愛的女人,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也會翻臉成讓你寒心徹骨的冷面人,你仔細回想,用心琢磨,當能體會我的處境和苦心吧!」

  彭襄妤的心弦震盪得更厲害了,整個人宛如浸淫在一池漾滿了蜜漿的溫泉中,可是,她的理智卻不肯讓她輕易向展靖白拱手臣服,偏要故作矯情地為難他一番。

  「都怪我太傻,一時不察,讓你這個善於作戲的高手給唬得一愣一愣地,讓你得了便宜,扮個什麼為情所苦的糟老頭,還賣乖地騙取了我的同情心,讓你裝瘋賣傻抓著我的手,煞有介事地叫嚷著:如玉,如玉這個根本不存在的名字戲弄我!」

  想到三天來空望著蕪湖,痛失愛人的那般柔腸寸斷的痛苦,面對著失而復得,嗔怨難消的佳人,恍如隔世的展靖白,只有深深的感恩和憐惜,於是,他拿出了誇父追日的堅定和耐性,不氣不餒,不慌不忙地對伊人陪著笑臉,柔情萬縷地解釋著:

  「我口中的如玉,便是你這位讓我魂縈夢繫,情有獨鍾卻又無法表白的顏如玉啊!」

  彭襄妤臉上的紅暈更深了,她索性低著頭,極力掩飾自己的嬌羞和那抹已無法藏住的甜蜜醉意。

  「你滿腹詭計,說話前後矛盾,反覆不定,誰知你這會兒說的是不是真心話?還是此一時也彼一時也的隨性之語?」她咬著柔唇,雞蛋裡挑骨頭的反駁道。

  展靖白轉轉眼珠子,倏忽改弦易轍地故意斂著眉峰,發出一聲輕歎:「唉!看來,任憑我說破了嘴,你都不肯回心轉意,饒恕我這一回,也罷!也許,我們真是無緣,夢璞不敢強求,待報了大仇,便看破紅塵,剃度出家去也!」說著,他神色頹然地再度搖頭悲歎,鬆開了雙手,看也不看彭襄妤一眼,便車轉身軀,準備掀簾離開。

  彭襄妤不敢相信他就這樣輕易地打了退堂鼓,心中一急,不由脫口而出,「等等,你怎麼可以這樣就走人了?」

  展靖白心中暗笑,表面上卻故作費神的轉過身來,彬彬有禮地向彭襄妤抱拳問道:

  「不知彭姑娘還有何吩咐?」

  彭襄妤一聽到他對自己的稱呼,由襄妤改成了彭姑娘,心中沒由來地掠過一陣悵然若失的酸澀,語氣也多了一絲莫名而讓人心疼的哀怨。「你……你還沒把這只指環拿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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