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她一回到迎翠褸,負責跑堂接待的劉禎,劈頭便告訴她一則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
只見劉禎說得口沫橫飛,活靈活現,她則是聽得半信半疑,驚喜參半。
上了媚香閣,她把香囊交予彭襄妤,並接過巧兒遞來的香茗,輕啜了一口,她攢著眉心,面帶狐疑地左思右想,方才以一種大費疑猜的口吻說道:
「襄妤,你說奇不奇怪,前二天,楊朝安這廝才霸氣凌人地跟我大聲吆喝,說你以後再敢拿喬,給他釘子碰,他便要帶人來砸場,沒想到,今天下午,他居然派了家丁帶來厚禮向我們賠不是,還鄭重其事地打了保證書,說他以後再也不敢上迎翠樓,找咱們的麻煩了,你說這事怪不怪,邪不邪門?」
彭襄妤先是一愣,繼而又露出了嫵媚動人的微笑,「嬤嬤,我看八成是你感動了仙佛,他們施法化去了楊朝安的暴戾之氣,是而得以轉危為安,遇難成祥!」
「是嗎?」胡嬤嬤還是一臉疑慮的神態,「我才去這麼一會工夫,這三十六炷香都還沒燒完呢!依我看,這事恐怕另有玄機呢?」
彭襄妤眼波流轉,輕笑了一聲,「嬤嬤,你又何必傷神去想呢?不管是菩薩顯靈,抑或是楊朝安自個兒艮心發現,總之,咱們少了這件麻煩事,便可如釋重負,高枕無憂了,不是嗎?」
「這倒也是。」胡嬤嬤輕吁了一口氣,跟著又忍不住發起了牢騷,「你不知道,這陣子上門的瘟神惡霸,一個比一個凶,一個比一個難纏,害我鎮日提心吊膽,茶飯無味,身上的肉也不知少了幾斤幾兩囉!」
彭襄妤聞言,不由低垂螓首,輕輕逸出了一絲悲歎,「唉!都是我不知輕重,不識好歹,連累了你。」
胡嬤嬤連忙急聲否認著,「哎喲,襄妤,你這說得是那兒話,你本來就不是那種任人踐踏的浮花浪蕊,若非有不得已的隱衷,我想,你是不會屈身在窯子裡賣弄風情的,我胡嬤嬤混這行啊,論年數,已經夠稱得上是祖奶奶了,眼睛是不會看錯人的,所以,我也不敢奢求你做那些低三下四,隨波逐流的事。」
「嬤嬤,你的體諒和知遇之恩,襄妤銘感五內,只是……」彭襄妤幽柔一笑,「我能回報你的,實在有限,也為難你了。」
「好說—好說,」胡嬤嬤倒是一臉雲淡風輕的笑容,「我雖然是個見錢眼開的老鴇,但,也還是有點骨頭和感情義氣的,不該取的錢,我也不敢賺,你寄身在這,諒想也是權變之計,那天時機成熟了,你能脫離苦海,覓得良緣,我啊!一定家嫁女兒一般,高高興興地送你出閣!」
彭襄妤聽得心頭一暖,不覺微紅了眼圈。「嬤嬤,人人俱說風月中人,刻薄寡恩,唯利是圖,可是嬤嬤你卻待我真心實意,如同父母,襄妤慚愧,未能投桃報李,反倒常常給你添麻煩,惹閒愁了。」
「甭這麼說,做這行的,笑罵由人,總有一些鮮為人知的辛酸,接觸的對象又是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要不惹閒氣怎麼可能?」胡嬤嬤叨叨絮絮地說到這,跟著話鋒一轉,滿臉關切地凝注著彭襄妤。「倒是你,可得放聰明點,懂得替自己的未來盤算盤算,不要把大好的青春都蹉跎在這裡了。」
「但不知嬤嬤的意思是……」彭襄妤心頭一凜,不由面帶著三分靦腆,七分訝然地輕聲問道。
「意思是要你睜大眼睛,放下矜持,別太溫吞含蓄了,以致一再錯失良緣,讓煮熟的鴨子給飛了。」胡嬤嬤見彭襄妤輕咬著唇,悶不答腔,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直腸熱肚的嘮叨下去。「襄妤,不是我愛數落你,而是實在忍不住替你乾著急啊!說起容貌,論起才華,放眼江南,就沒一個姑娘比得上你的,偏偏,別的姑娘家想都不敢想的如意郎君送上門,你卻視若無睹,不懂得拋灑媚功,把人家緊緊地拴在裙腰上,做你的裙下忠臣,還讓人家有機會琵琶別抱,另締盟約,你喔!」她沒好氣地睨了彭襄妤一眼,「真是傻得令我不知該如何說你才好?」
彭襄妤聽了,只是無限溫婉的笑了笑,「嬤嬤,歡場中的情愛,本如虛幻,人人俱是逢場作戲,襄妤怎敢認真?又怎敢奢求他人真心相待?」
「我知道來這裡的客人,多半是輕浮好色的淫蟲之輩,但,也不乏懂得憐香惜玉,風雅俊秀的紳士名流,像寧陽侯狄雲棲,就是一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金龜婿,偏偏,你不懂得抓牢他,還讓給他給飛了,」胡嬤嬤一臉懊惱的說到這,跟著,喝了一口香茗潤潤喉嚨,又滔滔不絕的繼續敞開話匣,「這倒也罷了,跑了個寧陽侯,還有個英姿颯爽,出手大方,家世不凡的唐傲風,誰曉得,你一樣不當回事,還讓他有機會拐了大明公主,當上了駙馬爺,也當上了全國最有身價的欽命要犯,白白丟了到嘴的肥肉!」
彭襄妤聞言,只是但笑不語,捧茶輕掬,而聽得耳朵發麻的巧兒卻忍不住開口澄清了。
「嬤嬤,你有所不知,這寧陽侯與唐門少主同我們小姐感情雖好,但只限兄妹知己之情。其實,我們小姐早就有意中人了。」
「哦?是那家的名門公子?他來過咱們這裡做客嗎?」胡嬤嬤可好奇了,一臉興味地直追問著,「我見過他嗎?他的人品如何?比得上狄侯爺、唐公子嗎?」
彭襄妤不勝羞惱的紅了雙頰,她不客氣的暗瞪了巧兒一眼,慌忙向胡嬤嬤提出否認,「嬤嬤,你別聽巧兒胡謅,我才沒什麼意中人呢!」
胡嬤嬤老於世故,一見彭襄妤那副乍羞還嗔的嬌羞樣,心中有數。「襄妤啊,你若害臊,不便明說,嬤嬤我也不勉強你,只希望你好好把握,別再磨磨蹭蹭,空度了芳華。」
「不是咱們小姐愛磨磨蹭蹭的,是那個吹簫公子太過溫吞,都已經二年多了,他光會對著小姐的香閣吹簫傳情,什麼也不做,我看,再這麼拖延下去,咱們……」為主子叫屈的巧兒還未及說完,心緒翻騰,有苦難言的彭襄妤,已不勝尷尬地沉聲打斷了她。
「巧兒,你若再胡言亂話,別怪我這個做主子的翻臉無情!」
巧兒見彭襄妤臉色陰沉,只好不情不願地封上嘴巴,忽忽不樂地坐在一旁,當個不勝委屈的悶嘴葫蘆。
胡嬤嬤見氣氛不對,趕忙笑意盎然地打著圓場。
「襄妤,你別跟巧兒生氣,她也是個忠心的丫頭,偶爾犯錯,也是情有可原,不是麼?」
彭襄妤牽動嘴角,強擠出一絲苦笑,「嬤嬤言重了,我並非和巧兒生氣,我只是……唉!」她心煩意躁,侷促不安地止了口,對於她和吹簫公子那份似有若無,乍隱還現的情絲牽鐃,她實在是有著一份難以釐清,難以言訴的甜蜜與窘澀啊!
胡嬤嬤善解人意地拍拍她的肩頭,「你甭苦惱了,我不做個強人所難的饒舌婆啦!姻緣天定,一切老天自有安排,像你這般品貌出眾,冰心慧穎的女孩子,還怕找不到有情有義的如意郎君麼?」說著,她自我解嘲地努努嘴,「都怪我沒事瞎操心,弄得你們主僕心緒不佳。」正待起身,準備離去時,一個穿著艷紅色羅衫,花名翠紅的艷妓,莽莽撞撞地跑了進來,大驚小怪地對著胡嬤嬤窮嚷道:
「嬤嬤,不得了,又有怪事發生了。」
「什麼怪事?瞧你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胡嬤嬤一臉失笑地斜睨著她。
「你還記得十天前來鬧場的那個湖廣按蔡副使江震岳嗎?還有那個打傷小喜子的杭州闊少陸紹鵬嗎?」
胡嬤嬤頗有餘恨,頗有餘悸地點點頭,「記得,怎麼會不記得?這兩個粗魯不文又盛氣凌人的空心大老倌,見不到襄妤,就大發雷霆之怒,又砸東西,又揍人的,臨走前,還不忘惡言惡形地撂下狠話,要找人拆了我的迎翠樓,害得我驚魂難定,趕忙差人去打點高知府,讓他多關照一點!怎地,他們這兩個爛蹄子又來找麻煩了?」
「不是,他們是來賠罪的,而且,還帶了切結書和二疊白花花的銀票呢!」
胡嬤嬤一臉驚詫地揚高了眉毛,「你是說,他們和楊朝安那廝一樣,都備了厚禮,專程派人來咱們這賠罪?」
「對,而且,他們附上的銀票面額很可觀呢!朱總管嚇了一跳,說什麼都不敢收,而他們派出的家丁卻執意要咱們收下,一夥人在那推推拉拉的,至今仍沒個結論呢!」翠紅表情豐富,嘰嘰咕咕的陳述著。
胡嬤嬤和彭襄妤主僕卻聽得嘖嘖稱奇,每個人臉上都充滿了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
「怪哉,莫非是有貴人暗中相助?」胡嬤嬤攢眉思索著,「這個人會是雒?是寧陽侯狄雲棲嗎?還是那個下落不明的唐傲風?」她喃喃自語,又跟著搖搖頭,「不對,他二人,一個在北京,一個不知去向,怎麼可能幫得上忙,難道真是菩薩顯靈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