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木然的叉起水果來吃,思緒完全被往事拉走。
為什麼過往的事一片空白?為什麼她高中考上第一志願,卻沒去讀?
她一點都想不起來,好像缺了什麼引線……到底是缺了什麼?
不管是什麼,那一定是非常可怕,令她不敢去碰的東西!光只是想,她拿水果叉的手就輕顫不已。
太不像話了。克羅哲把她抖個不停的手按在桌上。
他長得像妖魔鬼怪嗎?只是同桌,就把她嚇成這個樣子?克羅哲快氣死了。
不,看她長吁一口氣的樣子,好像不是怕他。
「你的手……很溫暖。」她花掉很多力氣,才說得完這句話。
呵,只是那樣輕輕一碰,就把她從往事中救出來。
這句話同時也救了她自己,要是稍慢一步,她極有可能被克羅哲丟出窗外。
克羅哲但笑。幸好不是覺得他恐怖。
下意識地,他握緊她的手。
江茉影的心怦怦跳得凶,整個人都熱起來。這是什麼原因呢?
「為什麼千方百計想死?」她想太久了,他替她找話題,讓她繼續說——天知道他為什麼要替她想話題。
「啊?」像獲得什麼關鍵字,忽然之間,她都想起來了。
她的父母家人全都死了,她變成孤苦伶仃一個人,考上什麼好學校,誰對她再好都沒有用……
像有什麼從心裡爆發,她驀然抱著頭哭嚎起來。
「啊——啊——啊——」
「怎麼了?你怎麼了?」克羅哲又急又慌,怕干擾其他客人,連忙把她帶到甲板去。
甲板上的海浪聲掩蓋了她哭嚎的聲音,但風太大,吹得她搖搖欲墜,他只好小心的抱著她。
彷彿被什麼囚禁著,她必須這麼用力掙扎和抗議,才能把她自己從某個無形的牢籠中解放出來。
他的心不斷地擰緊……擰緊……
她哭嚎了非常久,久到沒有聲音,久到讓克羅哲擔心她會虛脫而死,幸好她最後還是漸漸平靜下來。
她無力的靠在他懷裡,他輕拍她的背。
「沒事了……沒事了……」他不知道自己這麼說有何幫助,只覺得好像多少要說點安慰的話。
他無心的安慰在江茉影心中發揮力量,彷彿海中的浮木,給她一線生機。
呵,這個人她並不認識,卻對她這麼好……像抓住唯一的浮木,她緊緊抓住他的衣服。
衣服中傳過來他的體溫,令她覺得溫暖又安心。
靠在他的胸口,他沉穩的心跳聲是最好的催眠曲,她安心的到夢鄉尋好夢去。
「喂,你睡著了?」見她不動,克羅哲輕問。
果然睡著了。看來,她把他當娃娃車,隨便靠隨便睡,一點也不怕他變成大野狼。
逼不得已,克羅哲只好再次做出這輩子所做過最吃力的事——抱一個熟睡的女孩回艙房。
這趟游輪之旅,對他而言到底是不是幸運,他已經開始懷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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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羅哲的頂級艙房裡,江茉影和克羅哲在和室中隔桌而坐,桌上擺了各式各樣的美食和飲料。
「三年吧,有三年的時間,我都想死。」
江茉影雖然還很虛弱,但在船醫和克羅哲的悉心照顧下,許多普通機能都已恢復,有餓的感覺,也嘗得出食物的味道了。
距離她直正醒來又過了五天,這五天,江茉影就像小雞跟母雞一樣,寸步不離的跟在克羅哲身後。
「麻煩你別再跟了。」有時克羅哲會回頭對她吼。她太天真坦率,而且太小,完全不明白自己對男人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小心的向後縮一步,見他往前走又快步跟上。
一天清晨,他要她自己去使用船艙的遊樂設施,那天她把自己關在艙房裡,直到他傍晚回來,發現她縮在床角顫抖。
他整個頭都痛了。
「你怕生?」不用多想,他就明白自己惹上了燙手山芋。
在這裡她語言不通,對船艙又不熟,要她單獨去玩,她恐怕會在錯綜複雜的樓層中迷路……就算這樣,她也不能老跟著他吧?
第二次,他把她帶到娛樂廳,要她自己在那裡玩,結果他找了很久才發現縮在陰暗角落裡的她,正用恐懼的表情望著眼前走過的所有人。
「你怎麼縮在這裡?遊樂設施這麼多,去好好的玩玩啊。」她這種年齡的小孩,不是都喜歡這些嗎?
「我不認識他們。」江茉影顫巍巍的說。
克羅哲再次感到頭痛,她認識的只有他一個。
「走,我帶你去玩。」在沒辦法之下,只好如此。
「好。」那對黯淡的大眼綻放出耀眼的光采,好像他是她的希望、她精神的寄托。
從此,他們變成連體嬰,他去哪,她就去哪;他吃什麼,她就吃什麼;他玩什麼,她就玩什麼;他幾時起床,她就幾時起床;他幾點睡,她就幾點睡;他以什麼表情、聲調說話,她就跟著學一遍……連坎貝爾夫人都說克羅哲有個可愛有趣的小跟班。
才五天,他們就變得非常要好,連克羅哲自己都意外。
更令他意外的是,他連她的底細都不清楚。
游輪之旅的最後一夜,船公司又舉辦了狂歡舞會,他卻在艙房裡和江茉影促膝長談。
「死亡大概是一種劇毒,一旦產生這個念頭,人便會開始慢慢脫離這個世界,脫離感覺、感情和情緒……」回想起來,那實在足件可怕的事。
「當時沒有讓你活下去的理由嗎?」克羅哲納悶的問。死亡,想也沒想過的事。
「當這個念頭生根,再大的希望都會被拿來當死亡的借口。」每當午夜夢迴,她在床上思考著生與死,一些超乎她年齡的道理便會湧出腦海。
而她清楚的感覺到,這個花了三年在她心裡生根的念頭並沒有完全被斬除,仍在她心裡蓄勢待發,只要有機會,就會將她完全吞噬。
不,她不想死,不想再過那樣渾渾噩噩的生活。
「那就想辦法別被讓那念頭捲去。如果它是一根籐蔓植物,就斬草除根。」克羅哲理所當然的說。
他的話給了茉影無限的勇氣,使她相信只要待在這個人身邊,那可怖的念頭就無法傷她分毫。
「我……可不可以……」她的表情羞怯且帶著哀求。
啊,她想靠近他,更靠近一點,直到沒有半點空隙。
「可以什麼?」他問。
「坐去你旁邊……」她想與他拉近距離,以驅逐心裡的不安。
「這個……」克羅哲有些遲疑。孤男寡女的……看著那哀求的可憐表情,他不忍心的點了下頭。
江茉影飛快的挪過去他身邊,靜靜的坐下。
「你阿姨呢?」為免尷尬,他隨口一問。親戚總會想法子不讓她死吧?
「那畢竟只是阿姨。」她急躁的說,怕他不明白。
「我瞭解。」克羅哲點點頭,當最重要的東西失去,其他的就沒意義了。
眼光不經意地落在她身上。
好好的整理一下頭髮、換件像樣的衣服、洗個澡、吃點東西,她就比任何女子出色百倍。克羅哲往往看著看著,就失神了。
明天就要下船了,下船後,他還能這樣看著她嗎?離開這裡,她能像現在一樣嗎?他心裡萌生捨不得的情緒。
「那個……你……」她的聲音打斷他的出神。
江茉影並不知道克羅哲看她看到出神,雖然她想更接近他一點,卻不敢抬頭看他,因為只要梢稍看他就有被電到的感覺,她怕她的心臟會跳出來。
「嗯?」他回過神來。
喔,上帝,他的心騷動不安。
「我……我可不可以……」江茉影抬抬眼,然後又趕緊把頭垂下來。
啊,心臟真的要跳出來了。
「嗯?」喔,上帝,她那含羞帶怯的一眼,讓他差點就湊過去親吻了。
不妙,不妙,他快變成大野狼了。
「我可不可以……靠著你……」想靠近他,可是太靠近又會心慌,啊,她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發抖。
「你這樣說,我恐怕會變成大野狼。」克羅哲露出煩惱的表情說。
唉,希望她有所警戒。
江茉影的肩膀縮了一下,過一會兒又試探性的靠過來,一試二試之後,她靠在他的肩上,見他沒動作,就安心的那樣靠著了。
「只要這樣就好。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孤單一人。」呵,感受到他的體溫,她覺得靈魂不再孤冷。
克羅哲正襟危坐,怕壓抑不住心裡那隻大野狼。
「這三年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自己是怎樣上船來的,不過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她的臉頰貼著他的手臂,依依的說。
那一切就像夢一樣,她從夢中醒來,遇到一個好男人。
「明天就要下船了……」他若有所思的低喃。
我可以跟著你嗎?她很想這麼問,但自覺太厚顏,只能輕思一聲,偎緊他。
再也想不出什麼話題了。
本以為沉默會令人尷尬,但江茉影卻沒有任何不自在的感覺,只依稀感覺到他們的心愈來愈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