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得知自己失明後暴跳如雷,視力嚴重影響了他的作習,他的脾氣變得陰晴不定,時而火爆,時而蠻不講理,更在沒有醫師許可下堅持出院。
她可以想像,像他這麼自負的男人向來是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怎堪失去」雙眼睛?這樣沉重的打擊比失去生命還可怕!
他的心情,不用說她也能體會。日復一日的,她苛責自己,怪自己鑄成的大錯,如果不是她,他不會變成這樣子!
自從那天起,她天天默默守著他,負起照料他的責任,無論是在醫院或在家裡,沒有一刻心不在他身上,她好盼望奇跡出現,他能恢復原來的視力,否則她一輩子都不原諒自己。
僕人拭淨了地板,把碎裂的碗盤裝在托盤上,垂著頭端著托盤走出來。
「去拿新的,讓我來。」千尋低聲說。
「是,夫人。」僕人哭喪著臉點頭,到樓下去拿新的晚餐。
千尋等候著,含淚看著賀司令摸索地走到床沿坐下,他抱著頭,狀似苦惱,厚實的背影看起來是那麼孤獨、懊喪,她看得心酸,真希望代替他受苦,一點也不想見到他這樣。
她淚流滿臉,為他擔心,好害怕他會繼續沉淪下去,她好想再見一次他和悅的笑臉……
她知道自己愈是對他多一分關心,就表示愈是在意他,但她已無法分析她對他的情意到底是家人、朋友,或是心裡暗戀的人……或許所有的成分都有,她是理不清,也放不開了……
「夫人,晚餐來了。」僕人迅速地弄了一份餐點端來。
千尋擦去臉上的淚,接在手上。「你下去吧!」
「夫人,你自己也要保重,你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了!」僕人擔心地說,屈身退下。
千尋一個人進了他的房間,輕輕地把托盤放在一旁的桌上,走向他的身前,蹲下來,怯怯地對他說:「別生氣……這樣下去……不好。」
賀司令抬起臉,擰笑。「有什麼不好?我這樣下去,你不就可以坐擁我賀家的一切?」
千尋一駭。「你別胡說,我真的希望你快點好起來。」
「好起來?哈哈哈……」他狂放地仰頭大笑,驀然扣住她的雙肩站了起來,標悍的把她逼向牆角,惡魔般地低哮:「我成了瞎子,你就可以天天看笑話了,這真是你高竿的預謀,想必我家老頭的死因並不單純!」他的怒吼像不長眼睛的大炮亂嗚亂射。
千尋臉色驟變,黑瞳裡淚光閃爍,虛弱地問:「要怎樣……你才不會把我說得那麼壞?」
「哼!難道不是嗎?」他怒吼。
她看著他火力四射的眼、不可一世的神情,雖然那充滿了窒人的怒意,但她卻是無限心疼,她多希望他的雙眼是看得到她的,他再怎麼罵,她都可以全數承受,所有的怨怒,她都願意包容。
不由自主地,她伸出手指輕觸他的臉,千絲萬縷的情緒,只能化成一句句歉意。「這全是我的錯,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但我仍要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觸電般地彈開,倏地放開她,感覺到她在哭,雖然很想再用最冷冽的話痛罵她,但他什麼都說不出口,那有違他的良心,他雖瞎了卻還有知覺,他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她日日夜夜都「出沒」在他身邊。
他聽到過她詢問醫生他的病況,她細柔的話語裡總有著濃濃的擔心、關懷,她的存在像一股無法忽視的溫柔力量,支撐著他的意志,他更清楚她的心承受著一定程度的折磨,他何苦再把情緒發洩在她身上?
那並不厚道。
他摸索著一旁的矮櫃,走離開她,至少避免再去傷她,最好她也能給他一個平靜的空間,別再來打擾他。
突然,他茫然摸索的手掌被一雙細緻的小手握住。
「讓我……當你的眼睛。」她細聲請求,小手微顫。
他僵住,心像被天外落下的隕石強烈撞擊般撼動。
他要怎說? Yes or No?
「拜託你……」千尋瞅著他的眼、他線條堅毅的下顎,深怕他會毫不領情地甩開她,她好希望他不要冷漠地拒絕。
賀司令可以想像她淚流滿面的樣子,那教他感到無限沉重,他是很想無情地推開她,要她滾下地獄去,卻狠不下心。「堂堂的賀夫人淪為導盲犬,豈不是尊貴盡失。」他冷硬地,就是說不出好聽的話。
她縱然覺得受傷,也無所謂了。「我願意為你做一切的事。」
「這麼有服務精神?」他不改態度地損她,要她打退堂鼓,別來招惹他。
「求求你笞應。」她乞求,輕顫的手滲出汗水。
「我二十四小時都需要眼睛。」他刁難。
「那我就二十四小時在你身邊待命,我可以搬到你隔壁的空房,請工人來裝一個鈐,你只要一按鈐,就可以隨時召喚我。」
他有點怔然,她設想得真周到,難道她就真的那麼企盼他的原諒?
他最好不原諒她,就讓她良心受盡苛責……但他不忍心,他對她的喜愛並沒有因為看不見而改變,況且那天會出事他也有錯,並不能全怪她。
他心底幽幽一歎,決定順了她的好意,不過他可不是和顏悅色的,而是甩開她的手,冷著臉說:「我現在餓了。」
千尋臉上漾開一抹笑,她揉著淚眼,心底萬分驚喜,他終於願意接受她的協助了!
她趕忙地挽住他的手臂,輕聲細語地說:「我扶你去桌子那邊,今天的晚餐有牛肉派餅,精燉小排骨湯,還有炸蝦和甜蝸牛……我來替你剝殼。」
他還有什麼話好說,當然只能被她拉著走了,有人負責剝蝦殼、蝸牛殼,這種頂級的享受,一生能有幾回啊!
他有點酸澀,有點苦惱,被她細細的胳臂挽著走,心陷在黑暗的狂潮中。
第五章
千尋當晚就搬進了東廂,大批的僕人們忙著幫她把所有的物品、衣服全數運過來,工人來安裝一個觸鍵鈐,短短的五個鐘頭就整頓好新的房間。
「謝謝大家,辛苦了,已經十二點多了,你們快下去休息吧!」千尋和氣地對下人們說。
「夫人您也早點休息。」僕人們行禮告退,為她關上房門,邊走下樓邊感歎。
「夫人對先生真是仁至義盡啊,我們得盡量幫助夫人才是。」
「先生現在眼睛不方便常生氣,我們也要擔待點才行。」有個僕人這麼提點大家;一夥人頻點頭,緩步下樓。
房裡,千尋可沒閒著,她匆匆梳洗完,就到賀司令的房間去探視他,他房裡也有一股沐浴後的清香,但他沒在房裡,也沒在浴室裡。
她在更衣室發現他,他腰際上圍著浴巾,裸露精壯的上半身,正憤怒地翻找衣櫃裡的衣服。她臉暈紅,有點退卻,但現在不是她遲疑的時候啊!他需要她的幫忙。
「我來我來……你要找什麼呢?」她快快走過去,雙眼像天上的星星般害羞地閃爍。
賀司令揪著眉說:「睡袍。」
千尋看見掉落在衣櫃角落的睡袍,立刻取了出來,接著拉起他的手套進衣袖裡,再來是另一隻手,穿上後她為他拉上衣領,幫他在腰間繫上帶子。「別著涼了。」她微張著嘴喘息,看著他的裸身,她感到陣陣暈眩。
賀司令直挺挺地站著,也許是眼睛看不見,他對她的觸碰特別有感受,她纖細的手指輕滑過他的手心、他的肩頭、他的腰際……也許她是不經意,對他而言卻是火灼般的激動,像一簇燎原星火,足以激發他內心澎湃的情濤。
「幾點了?」他強行鎮定,扯去腰間的浴巾。
「十二點了。」她立刻接手,放到衣籃裡。
「這麼晚怎麼還不睡?」他走出更衣室。
「我來看有什麼我能做的。」她不用命令就過去扶他。
他淡扯了下唇。「不用,我要睡覺了。」
「嗯,我已經搬到你隔壁的房間了喔!」她引領他走到床邊。
他當然知道,有工人進來他房裡安裝按鍵鈐,他也聽到僕人們忙著搬運物品的聲響。「你還挺有效率的。」
千尋揚起長長的眼睫,原本疲倦的雙眼變得閃亮,有始以來,她只聽過他的諷刺,沒聽過一句好話!她好快樂,說不出的快樂。「床到了,你上床,我來幫你蓋被子。」
「你在笑嗎?」他感覺到了。
「嗯。」她點頭。
他突然抽離被她挽著的手,惱羞成怒地指責。「你是把我當三歲小孩嗎?我不需要你幫我蓋被子。」
她怔住,她並沒有那個意思啊!是他太敏感,自尊心太強了。「你別誤會,我笑是因為你誇獎我有效率,沒別的意思啊!」她踮高腳尖對著他的耳朵輕輕說,希望他聽得清楚點,別對她誤解。
他喉頭乾涸,半天不吭聲,以前他可以克制自己對她的感情,如今她的親近總讓他無法設防,她老用她的輕聲細語和溫柔小手讓他的心頓時失守,軟化他尖銳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