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門一開,一道瘦長的黑影像是貼著牆壁似,陰側惻地好不真實,映入眼中讓人著實驚慌,彷彿是暗夜的爪子正伸向唯一的光明。
而且這位仁兄不開電燈居然提著油燈,晃動的微光讓人更驚悚,慘綠的臉孔誰看了不驚駭。
她是腳軟了才沒拔腿就跑,勉強不暈倒是因為她不能棄好友不顧,萬一對方真的是鬼,誰曉得他會做出什麼恐怖的事,好友有個萬一,她會一輩子良心不安。
「我還沒敲門。」手一舉高,門就開了。
是喔!她是自己送上門的傻瓜。「稀飯,謝謝。我的朋友習慣三明治和奶茶。」
「知道了。」他面無表情的轉身。
黃泉正為他的離去鬆了一口氣時,他又陰陰地回過頭道:「早睡早起身體好。」
「嘎,什麼?」他說的意思是她所想的那樣嗎?
「女孩子最好不要熬夜,對皮膚不好。」一說完,油枯燈滅,人沒入黑暗中。
嚇!他……他是人吧!
捂著胸口,她小口的呼吸,怕黑夜的訪客去而復返,許久許久才恢復正常的心跳,對著昏黃的走道嘲笑自己的疑神疑鬼,他明明是人嘛!
應該……是吧!她又不確定了。
不過再也睡不著覺的她就這樣睜眼到天亮,心裡滿是疑問,難解又困惑的翻來覆去,腦海中老是迴盪著白日所遇到的怪人怪事。
愛情民宿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事實和網路廣告所登載的完全不同,這裡的人似乎習慣神出鬼沒,一點聲音也沒有的驀然出現在身後,叫人不安。
可一等到東方天白、日出山頭之後,她才明白自己被耍了,什麼特意來詢問早餐的內容,根本是所謂的膽識試驗,看看她們的承受度有多強。
或是不堪一擊。
川燙的蕃薯葉、半顆半熟的雞蛋、一片比紙還薄的火腿,員工規定一律最多兩碗蕃薯粥,再多請自費,一碗費用二十元新台幣。
這就是愛情民宿的早餐,聽說今天特別加菜才有薄薄的肉片,平時是撒些肉末在蛋上,表示營養均衡,最好別挑剔。
真是的,那深夜的驚嚇是怎麼一回事?職前訓練不成?!好讓她們適應鬼氣森森的民宿風格?
「小黃,妳的眼圈很嚴重喔!昨夜沒睡好呀!」哇!都腫了,真可憐。
沒好氣的回頭瞟看重拍向她肩頭的一掌。「你可以叫我小泉,或是黃泉,別當我是一條狗亂喊。」
通常只有狗才叫小黃、小黑、小白、小花,現代人取狗名的創意普遍不足。
「小黃是我的牛,妳瞧牠多有氣質,美目盼兮,笑不露齒,體態優美,有如恬靜的大家閨秀,相當有教養……」多美的一頭牛呀!簡直集天地靈秀於一身,世間難尋。
「停--」她舉起手阻止小陳繼續歌頌這只四蹄生物。「大叔,你今天很閒喔!不用趕牛車去載客嗎?」
她頭很痛,失眠的後遺症。
一向好眠的黃泉很少有認床的毛病,好動的個性隨遇而安,席地而眠,露天野營從來都不是問題,她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入睡,無視環境惡劣與否,像是個天生天養的大地女兒般不受拘束。
可是經過昨夜的打擾後,她破天荒的一夜無眠,睜大眼睛盯著天花板瞧,十分羨慕嚇昏倒的好友能一覺到天亮。
而兩隻熊貓眼是文明病的產物,人在不安定的陌生環境容易受一些不乾淨的東西影響,繼而混亂大腦正常的運作。
「妳可以叫我小陳或是小陳哥哥,大叔這稱謂太沉重了,仔細瞧瞧我也是帥哥一枚。」小陳擺出一個自認很帥的姿勢。
噗哧一笑,黃泉被他逗趣的動作逗得十分開心,幾乎忘了昨夜的驚魂,「老帥哥大叔,你有多久沒照過鏡子了?」
太脫節了吧!比個V在下顎,那是台客族的招牌,非常聳。
「嗯!似乎……滿久了。」他想了一下,十分認真。
自從自上個行業「退休」以後,他就不太注重儀表,得過且過地融入普通人的生活,和所有男人一樣隨便打理外表,只要不致髒污得難以見人就好。
他的小屋裡唯一的鏡子在浴室,前年颱風時被頹倒的樹頭撞破了,他順手一丟也沒想到換面新的,洗臉、刮鬍子都草率就著手勢將就著做,反正他也不想讓自己過於顯目。
可是現在想想有點失算,太久沒看見自己的臉都快忘了它長得什麼模樣,昔日讓女人瘋狂的俊容不知變形了沒,十分懷念呀!
「我想你應該找個時間瞧瞧自己的尊容,不要動不動和年輕女孩搭訕,那會讓人有老不修的感覺。」不曉得為什麼,他看似輕佻的捉弄並不致令她心生厭惡。
也許是「年齡」的因素,他給人的印象像是沒擔當的老頑童,愛鬧鬧小女生沒什麼惡意,喜歡耍弄嘴皮子增添生活樂趣。
「老不修?!」小陳的表情空白了十秒鐘,有些哭笑不得。
「還有呀!別亂搭女生的肩膀,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大而化之,能一笑置之不當一回事,要是換成別人,你肯定完蛋。」她避而不談他曾在自己頰上偷香一事。
親吻是國際禮儀,因父親的關係曾多次出國旅遊的黃泉可以對此釋懷,因此她並未放在心上,當是見面禮。
而且那一次的輕吻快而短暫,如同蝴蝶薄翼輕拂而過,在她還沒感受到那是一個吻前,他已若無其事的走開,讓她分不清是確有其事還是一時的錯覺,失去質問的立場。
對於自己不敢確定的事怎好意思開口,萬一是她誤會了豈不難堪,日後還得相處兩個月呢!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漠視,當做不曾發生任何事,反正她也沒損失什麼,人家好歹救了她一命,讓她免於頭破血流的災難。
「妳的意思是我能勾搭妳嘍……」他說著說著就把手住她肩上一放,一語雙關故做親密。
不是沒和男孩子相處的經驗,然而他寬厚的肩膀一靠近,她的呼吸無端的一窒,像是被電流電了一下,有點酥酥麻麻的感覺。
「你勾搭母狗去啦!不要朝小女生下手,牛車坐膩了想坐囚車是不是?」不要臉。
一支竹掃把當頭揮下,毫不留情地擊向小陳的背,他迅速地跳開裝出很痛的樣子,哇哇大叫直嚷自己是好人,挺直的背突然彎了。
這一剎那的轉變讓黃泉的眼瞇了一下,不懂他為何上一秒是個自信十足的老嬉皮,在她面前談笑風生,彷彿是尊貴的狼,可是一有別人出現的時候,他又馬上變得十分畏縮,任人打罵絕不還手。
嗟!雙面人不成,擁有雙重性格,一下子流里流氣,一下子憨直老實,簡直變臉如流星劃過,只在一瞬間,她都快被他搞糊塗了。
「輕點、輕點,妳快打死我了,女孩子要文雅點,別太粗魯……哎呀!妳打中我的背了,疼吶!小丫頭……」下手可真重。
邊跑邊閃的小陳口中喊著疼,表情看起來驚惶失措,非常痛苦,可是他勾起的唇角卻是帶著笑意,很薄,很淡,似在嘲弄對方的小家子氣,只有搔背的力氣。
當然,沒人瞧見他異樣的神情,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支大掃把上,擔心雷絲絲一個失手把人給打死了。
「不疼幹麼打你,別以為我們女孩子是好欺負的,消滅色狼,人人有責。」喝!喝!十八羅漢拳。
他成了色狼?有意思。「絲絲丫頭,老好人小陳最疼妳,妳忘了每次夜歸是誰去接的。」
用他的牛車。
她頓了一下,面露遲疑。「知人知面不知心嘛!也許你有老牛吃嫩草的習慣。」
想笑的小陳扁起嘴,悶悶地回道:「牛老了只嚼得動嫩草,不然妳以為我還咬得動皮靴嗎?」
老牛吃嫩草是一種禮遇,感謝牠任勞任怨操勞一輩子,臨老總要讓牠好過點,一口老牙也只能磨嫩草了,乾巴巴的秣草讓牠牙痛齒搖。
「吼!你不打自招了,承認對我們新進員工起色心,你……你好變態。」她忍了半天才吐出這一句罵人的話。
「錯了,這不叫變態,我還是有選擇性,某些不夠嫩的草找還啃不下去呢!」他怕卡牙縫。
那根不夠嫩的草鼓起腮幫子,狠狠地瞪著他。「我要跟老闆告狀,說你不工作,在偷懶。」
一祭出老闆牌,小陳就沒轍了,他的衣食父母是無道理可講,有錯沒錯都是男人的錯,先揍一頓不管錯不錯,有錯也是他的錯,害她浪費時間打錯人。
有誰看過司機得替老闆洗內衣褲的,見不得別人清閒的老闆最擅長一人數用,他兼維工、水電工是常有的事,在老闆的磨練下每個人都是十項全能的高手。
「小泉泉,我被誣蔑了,妳快跳出來為我洗刷罪名。」我的清白全依賴妳了。
黃泉的雞皮疙瘩一下子冒出來,她覺得冷呀!「大叔,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要有扛起世界屋脊的肩膀,我祝福你成為偉大的巨人。」